石砚接过那卷绢布,指尖触摸那薄如蝉翼的特殊材质,这绝非普通织物。
他将其缓缓展开,上面用一种急促潦草的笔迹,写满了细密的字迹。
内容分作两段,泾渭分明,透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前半段,字字如冰:
“祸矣!朝廷特使震怒,黑石城已戒严,尔等画象遍传暗卫。李家上下皆在监控之下,库房遭查,往来皆录。”
“司徒狰之死,天倾之祸,万勿再寻李家,否则必遭雷霆,累族诛连。慎之,慎之!”
每一个字,都透着李管事极大的恐惧,和急于撇清的决绝,与那日后巷中的表现别无二致。
后半段笔锋陡然一转,墨迹甚至有些不同,也许是在紧张状态下后续添加,字迹更加潦草、虚浮:
“然……特使私下询及‘毙杀司徒狰之力’,似……非尽杀意,或存……招揽之心?吾亦不明,然此或为一线之机?九死一生之机!”
“城西三十里,荒废山神庙,地下祭坛,三日后子时。若尔等有胆,或可一试?切记,吾从未送此信,亦不知此事。”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石砚看完,将绢布递给身旁的王招。
王招快速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眉头死死锁紧。
张山、赵虎等人也凑过来看,洞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招安?朝廷想招安我们?”马猴第一个叫出声,脸上写满了荒谬。
“绝对是陷阱!”赵虎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大头张你听听,这李管事前脚怕被牵连,后脚就给指明路?哄三岁娃娃呢!”
张山阴沉着脸,拳头攥得咯咯响:“虎胖子说得对!这分明是骗咱们出去,好一锅端了去请功!”
王招将绢布递还给石砚,沉声道:“公子,此事蹊跷太大。招安之说,太过匪夷所思。”
“真相可能是,李家承受不住压力,或被朝廷利用,设下此局,引我们现身。”
他看向石砚,语气无比严肃:“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如今的局面,一步踏错,将万劫不复。”
道理清淅明白,所有人都看向石砚,等待他做最终的决定。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是一场显而易见的阴谋。
石砚再次拿起绢布,手指摩挲着后半段潦草的字迹。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毙杀司徒狰之力”,和“或存招揽之心”这几个字上。
眼神幽深,仿佛要通过字迹,看到黑石城内,那错综复杂的局势和人心。
半晌,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缓缓开口,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
“或许……不全是假的。”
石砚的话,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让原本认定是陷阱的众人,瞬间愣住。
所有目光,都惊疑不定地聚焦在他的脸上。
“公子,您的意思是?”王招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不解和担忧。
“朝廷颜面固然重要,一个能击杀金丹后期修士的‘力量’,同样重要。”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对于上位者而言,力量本身从无正邪,只看能否掌控,能否利用。”
“司徒狰虽死,我们展现出的‘价值’,却可能引起了某些人的兴趣。尤其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如果朝廷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如果这位特使,有别的心思呢?”
张山猛地抬头:“公子是说……那特使,可能想私下收编我们,作为他的力量?”
“只是一种可能。”石砚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李管事前后矛盾的信息,正说明了其中的复杂性。”
“前半段是他的恐惧,是李家明面的态度。后半段……可能夹杂着他个人的猜测。”
“甚至可能是,某些人借他之手,传递出一个隐秘的试探,这些,无法放在明面上。”
“这风险太大了!”赵虎急道,“万一猜错了,就是自投罗网!”
“所以,我们不能真身前去。”石砚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他若真有招揽之心,见我们如此谨慎,反而会更信几分。”
“若真是陷阱,我们也能及时脱身。”
他看向马猴:“马猴,这件事,需要你再走一趟。”
马猴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板:“公子您吩咐,俺老马豁出去了!”
“不是让你去送命。”石砚示意他稍安勿躁,“我要你去做一双眼睛,一双耳朵。远远地看,仔细地听,然后,活着回来。”
他详细吩咐道:“我会给你一张‘幻身符’,能短时间幻化出我的虚影。”
“再给你三张‘神行遁符’,一旦有变,立刻远遁,不要有任何尤豫。”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在约定时间,远远激发幻身符,让我的虚影,出现在那山神庙附近。”
“藏好你自己,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现身,确认情况后,立刻撤离,到第二汇合点与我们碰头。”
王招闻言,沉吟片刻,补充道:“光靠马猴一人不够稳妥。公子,我带人在几处制高点埋伏,可接应马猴。如有异常,为队伍转移争取时间。”
石砚看向王招,见他眼神坚定,点了点头:“可,但切记,你们的任务,是预警和接应,绝非接战。”
“一旦发现大队朝廷人马,立刻发出信号,然后各自分散遁走,保全自身为要!”
“明白!”王招重重点头。
“公子,那……俺啥时候出发?”马猴搓着手,既紧张又有些跃跃欲试。
“现在就走。”石砚果决道,“王招,你挑选人手,也即刻出发。我们必须赶在对方布控之前到位。”
“张山,赵虎,你二人留守,负责营地警戒和转移准备。”
“一旦收到王招发出的危险信号,或者逾期未见我们返回,不要尤豫,立刻带领所有人,向备用据点转移。”
一条条指令清淅明确,将一场巨大的风险,拆解成了数个可控环节。
众人的心绪,渐渐从最初的恐慌和排斥,转变为一种临战前的紧张与专注。
马猴接过石砚递来的、闪铄着微弱灵光的“幻身符”,几张珍贵的“神行遁符”,小心翼翼贴身藏好,抓起水囊猛灌了几口,抹了抹嘴。
“公子,您就瞧好吧!论起躲藏听墙根,俺老马还没服过谁!”
他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些,微微颤斗的手指,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
石砚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沉静:
“一切以安全为重。我要你活着回来汇报,不能让对方吞下你这个诱饵。”
“是!”马猴重重点头,不再多言。
对着王招示意一下,转身便如同灵猴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石缝,迅速消失在昏暗的山林之中。
王招不敢耽搁,立刻点了三名最擅长隐匿和侦查的好手,低声交代几句,几人也随之悄然离去。
石砚走到石缝入口,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一场生死未知的试探,已然开始。
每一步,都行走在悬崖边缘。
子时将至,月黑风高。
荒废的山神庙,矗立在城西三十里的荒坡上,残垣断壁在夜风中,如同蹲伏的鬼影。虫鸣唧唧,更衬得四野死寂。
马猴如同一只壁虎,紧紧贴在老槐树丛林深处,距离山神庙百米开外。
他身上,涂抹着特制的泥浆,掩盖了所有气味,呼吸压得极低,连心跳都放缓了半拍。
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亮,死死盯住下方破庙的每一个角落。
王招带着三名好手,潜伏在更远处,几个不同的制高点上,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们的任务,是为马猴提供更广阔的视野预警。
时间一点点流逝。
子时正刻。
马猴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张珍贵的“幻身符”,依照石砚所授法诀,缓缓将一丝微薄的真元注入其中。
符录在幽蓝色的火焰中,瞬间化作一缕轻烟。
下一刻,在山神庙残破的门廊阴影下,一个模糊的“石砚”虚影,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