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后,他们冲出密道,扑面而来的,是原始山林特有的新鲜泥土气息。
夜空无星,唯有浓重的墨色笼罩四野。
远处曙光谷方向的火光,已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
短暂的死里逃生,并未带来任何轻松,反而象跳入了另一张更危险的罗网。
“快,向东南,进裂魂涧!”
石砚的声音异常急迫,他被张山和赵虎,一左一右几乎架着,脚步虚浮地向前疾行。
他的神识如同绷紧的弦,最大范围地散开,警剔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那两名金丹修士的神识,虽暂时转移了方向,其恐怖的探查范围,依旧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随时都会再次扫回。
幸存下来的三十馀人,沉默地穿梭在漆黑的山林间。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脚步踩断枯枝的噼啪声,以及伤员压抑的呻吟。
就在队伍艰难前行时,前方传来几声低沉的虎啸。
“是小金!”王招精神一振。
很快,洪缨骑乘着金角黑纹虎,从林间显现。
“跟我来,这边。”她语速很快,拍了拍巨虎脖颈,“小金对地脉流动和天然险地,有些模糊感应,这条路更稳妥。”
她的狼号卫在四周分散警戒。
裂魂涧,是石砚早已选定的备用藏身点。
地势险要,沟壑纵横,且有天然毒瘴弥漫,能有效干扰神识探查。
通往裂魂涧的路,远比预想中更难走。
连日暴雨,让山道变得泥泞不堪,徒峭处,需手脚并用才能攀爬。
荆棘撕扯着衣衫,留下道道血痕。更可怕的是,黑暗中潜伏的危险。
“啊——!”
一声惨叫,一名战士被毒涎蝎所伤。
“苏萝!”洪缨低喝。
苏萝立刻上前救治。
“怎么了?!”
“是毒涎蝎,小心脚下!”
一名战士不慎,踩中了潜伏在腐叶下的毒虫,小腿瞬间肿胀发黑,人已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尽管随队的苏萝立刻上前处理,可谁都明白,在这种环境下,重伤几乎等于死亡。
石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翻涌的情绪。
“继续前进!”他冰冷下令。
队伍再次沉默地移动,气氛更加压抑。死亡的阴影,从未远离。
就在他们穿过巨石区时,石砚高度凝聚的神识猛地预警,捕捉到了一股快速逼近的气息,充满恶意和腥臭。
“戒备!右前方有凶兽!”他的警告比任何反应都快。
几乎同时,洪缨座下的小金,也焦躁地低吼一声,额间金角微光闪铄,虎目死死盯住右前方密林。
话音未落,一股腥臭的恶风,猛地从右侧密林中扑出。
伴随着一声低沉嘶吼,众人顿觉头皮发乍。
一道墨绿色堪比野牛般的身影,猛地窜出,直扑队伍侧翼。圆鼓鼓的身体表面,布满脓疱和粘液。
“碧眼毒蟾!”有人发出惊呼。
鼓胀的腮帮子蠕动着,一双惨绿色的巨眼,闪铄着嗜血的光芒,长满倒刺的舌头,如同毒鞭般弹射而出。
目标直指队伍中,一名吓得浑身发抖的年轻战士。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附近的马猴眼疾手快,猛地将那名年轻战士狠狠推开。
噗嗤!
毒蟾黏腻腥臭的舌头,几乎是擦着马猴的后背扫过,击中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树干。
树干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腐蚀,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
“我滴个乖乖!”
马猴惊出一身冷汗,连滚带爬地躲向远处。
“结阵,快!”张山和赵虎同时怒吼,重伤未愈,第一时间拔出武器,试图组织抵抗。
队伍早已疲惫不堪,阵型散乱,又是遭遇突袭,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防御。
那碧眼毒蟾怪眼鼓起,将这群闯入者视为了猎物,后肢猛地发力,庞大的身躯带着恶风,再次扑来,目标正是人群最密集处。
“孽畜!”石砚眼中寒光爆闪。
他此刻真元枯竭,肉身重创,无法抗衡这头毒蟾,其实力堪比筑基后期。
他毕竟是金丹修士,哪怕虚弱至此,对时机的把握和战斗的理解,也远非他人能及。
就在毒蟾腾空扑起的瞬间,石砚强忍剧痛,凝聚起一丝神识之力,干扰了毒蟾简单意识对方向的判断。
毒蟾扑击的动作,在空中出现了一丝凝滞和偏差。
就是这毫厘之差!
“杀!”
张山和赵虎伺机扑出,怒吼着同时将手中武器,奋力投掷而出,狠狠扎入了毒蟾脆弱的腹部和侧颈。
噗!噗!
墨绿色的腥臭血液喷溅而出。
“咕!!!”
毒蟾发出一声痛苦嘶鸣,庞大的身躯重重砸落在地,震得地面一颤。
它疯狂甩动着三角形头颅,长舌在一丈范围胡乱抽打,将周围草木扫得一片狼借。
混乱中,它那充满剧毒粘液的背部,猛地撞向了两名黑旗军老卒,老卒为了掩护身后妇孺,躲闪不及。
“李叔,王伯!”
马猴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毒蟾狂暴的乱击逼退。
两名老卒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恐怖的黏液沾染,护体真气瞬间被腐蚀穿透。
身体如同石灰遇水般冒出白烟,迅速消融,眨眼间便只剩下一副焦黑的骨架。
惨烈至此!
“不!”
队伍中响起悲愤的哭喊。这些老兵,是从最艰难的时期,一直追随洪烈将军的老人。
石砚的心脏,如同被狠狠剜了一刀,眼前阵阵发黑。
毒蟾受创发狂,更加凶暴,眼看就要再次扑来。
“都让开!”
就在这时,王招嘶哑着嗓子冲上前来。
一张兽皮符录在他手中闪着微光,这是他珍藏已久的烈焰符,猛地奋力掷出。
轰!
一团炽热的火球砸在毒蟾面前,爆开大片的火焰,暂时阻住了它的去路。
“走,快走,避开它!”王招吐血大吼。
毒蟾畏惧火焰,暂时后退嘶鸣。
众人含着热泪,甚至来不及收敛战友的遗骨,搀扶着伤员,疯狂向密林深处冲去。
那只仍在暴怒嘶吼的凶兽,被火光远远隔在了身后。
直到嘶吼声消失很久,所有人才如同虚脱般,瘫倒在一处相对隐蔽的石壁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混杂着汗水和污泥。
石砚挣脱搀扶,跟跄着上前一步,拳头狠狠砸在粗糙的岩石上。
他看着这些伤痕累累,脸上写满悲痛与疲惫的兄弟,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若他金丹完好……若他实力尽复……区区一头筑基毒蟾,安敢如此。
又何至于让老卒惨死,众人狼狈至此。
他现在,甚至连站稳脚步都难。
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绝望的脸,最终,那滔天的怒火与悲恸,被他强行压下,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决绝。
他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如同淬火的寒铁,砸进每个人的心里:
“此仇,必报。”
裂魂涧深处,一处天然形成的狭窄石缝,成了他们临时的避难所。
潮湿阴冷,滴水叮咚,空气中弥漫着苔藓的沉闷气息。
众人挤在黑暗中,沉默地处理着伤口,分发着所剩无几的干粮和清水。
石砚靠坐在最里面的岩壁下,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苍白无比。
他闭目凝神,全力引导着体内那缕乙木生机,修复催动神识带来的反噬。
每一次细微的能量流转,都伴随着针扎般的痛楚,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现实的残酷,比身体的痛苦更加刻骨。
就在一片死寂中,负责在外围担任暗哨的马猴,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了回来。
他快步走到石砚和王招身边,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激动:“公子,招子哥……有动静!”
所有闭目休息的人们,瞬间睁开了眼睛,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
石砚缓缓睁开眼,眼神锐利:“说。”
马猴从贴身处,极其小心地取出一件东西。
一只仅有指甲盖大小、通体黝黑坚硬的甲虫。此刻这甲虫一动不动,如同死物。
“是‘铁线虫’,一种凡俗界的追踪蛊虫,几乎没有任何灵气波动,极难被修士察觉。”
马猴快速解释着,手指在铁甲虫背部,某个细微凸起上,按特定顺序,轻轻叩击了几下。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甲虫的背部,竟如同机关盒般弹开。
露出了里面一卷、比小指还细的薄绢。
“是李府暗中约定过的连络方式,非紧急时刻不得使用。这虫子也不知怎么找到我的。”
马猴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若是朝廷的陷阱……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李家?在这个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