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万国宫咖啡厅。下午三点零五分。
林微光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黑咖啡已经凉了。她提前二十分钟到达，选择了这个视野开阔的座位——可以看到入口、紧急出口，以及窗外广场上的动静。耳中的微型通讯器传来周景明在外围监控的声音：“四周安全，未发现可疑人员。伊莎贝尔在对面建筑的观测点，可以覆盖整个咖啡厅。”
“目标出现了吗？”
“还没有。但三分钟前，一个戴棒球帽的中年男性在广场东侧的长椅上坐下，看报纸，没有多余动作。可能是放哨的。”
林微光端起咖啡杯，掩饰嘴唇的动作：“继续观察。”
三点零八分，咖啡厅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不是预想中的技术专家，而是一个年轻女子，约莫三十岁，亚洲面孔，背着双肩包，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格子衬衫。她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林微光身上，然后径直走来。
“林总，我是‘truth-seeker’。”女子用流利的英语说，在林微光对面坐下，“或者，你可以叫我姜雨。”
林微光保持着平静，但心中惊讶。她预想中的“求索者”应该是男性，年龄更大，更符合技术专家的刻板印象。
“姜女士，你说要给我第八个漏洞的证明。”
姜雨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一份文档。确实是那个量子随机数发生器初始化漏洞的详细分析，数学推导严谨，攻击模拟完整。
“漏洞的修复建议在最后两页，”姜雨将平板推过来，“但我建议你们不要立即修复。”
“为什么？”
“因为这个漏洞是我的‘签名’，”姜雨直视林微光，“我在你们协议中故意留下的后门——或者说，标记。如果你们修复了，我就无法在紧急情况下通过这个通道联系你们。”
林微光眼神一凛：“你是‘幻影协议’的人？”
“曾经是。”姜雨坦率承认，“准确说，我是‘秋风’小组的技术顾问，代号‘解码者’。但三个月前，我决定退出。”
“为什么？”
“因为我看清了他们的真实目的。”姜雨压低声音，“他们最初说服我时，说的是‘平衡全球技术权力，防止单一国家垄断’。但阿布扎比工业园的事让我明白，他们要的不是平衡，是控制——通过制造混乱建立新的垄断。”
林微光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姜雨的眼神清澈，没有闪躲，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某种节奏——那是技术工作者思考时的常见动作。
“你如何证明自己的诚意？”
“我可以提供‘破晓行动’的完整技术方案，”姜雨说，“包括五个攻击点的设备参数、部署位置、启动顺序。还有‘秋风’小组的成员名单和分工。”
“条件呢？”
“保护我和我的家人。我在上海的父母已经被监视，我自己在瑞士的住处上周被闯入。他们知道我动摇了。”姜雨的语气平静，但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另外，我需要一个继续做研究的环境，不受政治干扰。”
林微光思考着。如果是陷阱，对方提供的信息可能是半真半假的诱饵。但如果是真的，这将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我可以安排，”她说，“但需要验证你提供的信息。第一个验证点：南极的设备有什么特殊之处？”
姜雨立即回答：“那批设备中隐藏了一个实验性模块——量子密钥分发系统的模拟干扰器。它的目标不是瘫痪通信，而是窃取使用量子加密的通信内容。这是‘幻影协议’最机密的技术，连大部分核心成员都不知道。”
量子加密窃取？如果这是真的，意味着目前理论上绝对安全的量子通信也可能被攻击。
“技术原理？”
“我不能在这里详细说，”姜雨看了看周围，“但可以告诉你关键点：他们利用了量子测量扰动原理，在信号传输路径上插入一个‘无痕监听节点’，在不破坏量子态的情况下提取信息。这需要极低的温度和极高的精度，所以选择在南极部署——那里天然提供低温环境。”
这解释了他们为何要不惜代价在南极部署设备。林微光感到背脊发凉。如果量子通信不再绝对安全，整个信息安全体系的基础都会动摇。
“第二个验证点，‘寒蝉’陈逸帆在‘秋风’小组中的角色？”
“他是信号处理专家，负责开发卫星信号欺骗模块。”姜雨说，“但他的真实价值在于——他掌握着星链早期协议的漏洞。这些漏洞理论上已经被修复，但他保留了一个后门，可以通过特定频段发送伪造的控制指令。”
“能具体说明吗？”
姜雨在平板上快速画出一个示意图：“星链用户终端在启动时，会向卫星发送认证请求。陈逸帆的模块可以模拟卫星响应，引导终端连接到一个伪装的卫星网络，从而拦截所有通信。这个攻击只能针对特定区域和时间，但足够了。”
林微光看了一眼平板上的示意图，专业性毋庸置疑。她做出决定。
“我会安排你安全转移。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完成一件事：帮助我们在日内瓦阻止攻击。”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姜雨从背包里拿出一个u盘，“这里面是所有干扰设备的特征码和识别算法。加载到你们的监测系统，可以提前三十分钟预警，并精确定位到五米范围内。”
林微光接过u盘：“为什么选择现在？为什么选择我们？”
“因为我见过你们在肯尼亚和菲律宾的工作，”姜雨的眼神变得柔和，“我的表妹在马尼拉，去年台风时，她所在的社区通过你们的系统获得了救援。我看到技术真的能救人，而不是用来控制或破坏。”
她停顿了一下：“在‘幻影协议’，我设计了完美的攻击方案，但从未见过自己的技术真正帮助过任何人。直到我看见那些灾区照片，看见人们因为我们的系统而活下来我想做正确的事，趁还有机会。”
对话进行了四十分钟。姜雨提供了更多细节：“秋风”小组共有九人，分技术、行动、后勤三个小组；五个攻击点的启动时间已经确定，但可以远程调整；陈逸帆今天抵达日内瓦，是为了现场指挥和收集数据
最后，姜雨给了林微光一个加密通信频段：“如果你们决定相信我，用这个频率联系。我只能保持二十四小时在线，之后必须转移。”
她起身离开，消失在咖啡厅外的广场人群中。
“跟踪她，”林微光低声说，“但要保持距离，确保她的安全。”
“明白。u盘已经远程扫描，没有恶意代码，正在分析内容。”周景明的声音传来，“初步验证，技术资料看起来真实。”
林微光坐了一会儿，消化刚才的信息。如果姜雨说的是真的，他们获得了一个决定性的情报优势。但如果是陷阱，那就是精心设计的诱敌深入。
她联系伊莎贝尔：“立即分析u盘里的特征码，测试是否能识别我们已经发现的干扰设备。”
“已经在做。另外，陈逸帆的航班二十分钟后降落，我们的人在机场待命。”
下午四点，林微光前往中国代表团驻地。路上，她收到伊莎贝尔的初步验证结果：“特征码有效！我们用上海攻击的数据测试，成功识别出三个之前没发现的微弱信号源。姜雨的技术资料是真的。”
这个消息让林微光稍感安心。至少技术部分可信。
代表团驻地会议室，林微光向几位官员简要汇报了情况。出于安全考虑，她略去了姜雨的身份细节，只说是“可靠情报来源”。
“根据最新情报，‘破晓行动’在日内瓦的攻击将在明天上午大会开幕后一小时启动，使用至少三十个分布式干扰节点。”林微光展示地图，“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些节点的特征，可以提前预警和定位。”
“能完全阻止吗？”代表团团长问。
“可以阻止大部分，但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如果对方有备份方案，或者提前启动”林微光如实回答，“我们建议大会启动应急通信预案，确保关键通信有多重保障。”
“我们会向大会秘书处提出建议。另外，关于陈逸帆”
“我们已经安排监控。如果他参与攻击行动，可以在现场控制。但需要瑞士方面配合。”
“外交途径正在协调。但时间很紧。”
下午五点，林微光与伊莎贝尔汇合。会议中心附近的临时指挥所里，技术团队正在加载姜雨提供的特征码库。大屏幕上，监测系统的覆盖范围从会议中心扩展到周边三公里，灵敏度提高了三倍。
“看这里，”伊莎贝尔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红点，“地下停车场b2层，我们之前无法覆盖的区域，现在检测到一个休眠状态的干扰设备。应该是提前埋设的。”
“能清除吗？”
“已经通知会议安保，但他们需要走流程。”伊莎贝尔看了看时间，“至少需要两小时。但设备目前是休眠状态，暂时不会构成威胁。”
“继续扫描所有死角。姜雨说可能有三十个节点，我们目前只发现了十八个。”
扫描持续进行。下午六点，陈逸帆抵达日内瓦。监控画面显示，他入住了一家距离会议中心仅五百米的酒店，房间窗户正对会议中心主楼。
“他选择了最佳观测位置，”周景明分析，“如果攻击启动，他可以从房间直接观察效果。”
“房间里有设备吗？”
“行李扫描显示有专业测量仪器，但没有明显的干扰设备。不过，他预定了明天上午的酒店会议室，说是‘技术演示’。会议室在顶层，视野更好。”
林微光思考着。陈逸帆选择公开活动作为掩护，反而更难直接干预。
晚上七点，新的危机出现。南极方面发来紧急消息：那艘货轮在穿越德雷克海峡时遭遇风暴，部分设备固定索断裂，两台关键设备受损。
“损坏程度？”
“外壳破损，内部模块可能受影响。但无法登船检查，风暴还在持续。”王处长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声，“我们的人报告，船长决定继续航行，不在中途停靠维修。”
“也就是说，设备即使损坏也会被运抵南极？”
“是的。而且，船上有备用零件，可能在抵达后修复。”
晚上九点，林微光收到姜雨的加密信息：「陈逸帆房间检测到异常高频信号，频率78ghz，脉冲式，每次持续03秒，间隔不规则。可能是测试信号或加密通信。」
“78ghz”伊莎贝尔思考，“这个频段通常用于卫星通信的馈线链路，地面很少使用。他在和卫星联系？”
“能解密吗？”
“信号太短，加密方式未知。但我们可以监测这个频段的所有活动。”
晚上十点，新加坡传来消息：警方在无人机公司仓库的暗格里发现了第二批设备——二十架小型无人机，已经预装了干扰模块。
“攻击规模比预期大一倍，”张工汇报，“新加坡警方决定提前收网，今晚突袭所有相关地点。”
“但可能会打草惊蛇，让日内瓦这边警觉。”
“权衡利弊后，新加坡方面认为本土安全优先。我们只能接受。”
晚上十一点，林微光在酒店房间复盘所有情报。五个攻击点中，上海已发生，新加坡即将清除，硅谷暂时平静，南极设备在途，日内瓦是决战地。
姜雨的倒戈可能是转折点，但也可能是双重陷阱。陈逸帆的举动依然神秘。而南极那条线，可能隐藏着更大的威胁。
她打开平板，重新阅读姜雨提供的“秋风”小组名单。九个人，来自六个国家，背景涵盖技术、金融、法律、情报这是一个精心组建的多学科团队，目标明确，资源充足。
手机震动，是沈啸发来的消息：「国内三个试点省市的应急管理部门已经批准初步方案，下周可以开始实地部署。这是好消息，至少我们保住了基本盘。」
保住了基本盘，但国际战场依然胶着。
零点，林微光准备休息前，最后查看监控画面。陈逸帆房间的灯还亮着，窗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在用望远镜观察会议中心。
“他在看什么？”她问监控小组。
“整晚都在观察会议中心的灯光变化。可能是在确认安保巡逻的规律，或者测量信号环境。”
一个细致而耐心的对手。林微光关掉屏幕，躺下尝试入睡，但大脑仍在高速运转。
凌晨两点，加密频道突然响起警报。伊莎贝尔的声音急促：“监测到78ghz频段的密集活动！陈逸帆房间在十分钟内发送了十七次信号，每次特征不同。他在进行某种测试或通信。”
“目标是谁？”
“我们追踪信号方向，仰角很高指向赤道上空的同步卫星轨道。但具体哪颗卫星无法确定。”
同步卫星轨道通信卫星、气象卫星、甚至军事卫星。
“通知国安部门，可能需要启动太空监测资源。”
凌晨三点，回复传来：根据太空监测数据，陈逸帆的信号指向三颗卫星——一颗欧洲气象卫星，一颗国际通信卫星，还有一颗美国的军用加密通信卫星的备份星。
“他在测试与多颗卫星的连接能力，”伊莎贝尔分析，“为攻击时的信号中继做准备。如果他能控制这些卫星的转发器，就可以从全球任何地方遥控干扰设备。”
攻击的维度再次扩展：从地面到空中再到太空。
凌晨四点，林微光做出决定。她通过加密频段联系姜雨：“我们需要陈逸帆的确切计划。你能获取吗？”
五分钟后，回复：「他已启用最高级别的通信加密，我无法解密。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明天上午九点会在酒店会议室进行最后一次测试。如果你们能在那时干扰他的测试信号，可能迫使他暴露更多信息。」
“干扰测试信号不会被发现吗？”
「用我提供的特征码库中的第47号模式，那是一种自然界的电磁噪声特征，在日内瓦湖区偶尔会出现。他可能会以为是环境干扰。」
计划制定。明天上午九点，在陈逸帆测试时进行伪装干扰，观察他的反应。
清晨五点，天还没亮。林微光站在窗前，看着日内瓦湖对岸的灯光。几个小时后，大会将开幕，攻击可能启动，而她必须在混沌中找出制胜的关键。
姜雨是敌是友？陈逸帆的真实目标是什么？南极的设备到底隐藏着什么？这些问题还没有答案，但时间不等人。
微光不仅要照亮前路，现在还要学会在谎言与真相交织的迷雾中，找到那条若隐若现的真实之路。而当黎明到来，一切隐藏在黑暗中的，都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深呼吸，感受着清晨空气中湖水的湿气。战斗还未开始，但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已经汹涌。
手表显示：距离大会开幕还有四小时。
距离“破晓行动”启动，还有五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