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罗毕市区,希尔顿酒店十七层的套房里,林微光盯着周景明发来的加密文件。屏幕上的监控截图像素不高,但足以辨认出那张脸——那张她从未怀疑过的脸。
沈啸的特别助理,王瑾之后的新任助理,叶晓雯。
照片拍摄于三天前的深夜,地点是公司总部地下停车场的c区。叶晓雯正将一个数据存储设备交给一个戴着兜帽的人。第二张照片更清晰:兜帽被夜风吹起一角,露出的侧脸属于苏氏集团战略部的一个已知成员。
第三份文件是通信记录分析。过去三个月,叶晓雯的私人手机与苏氏一个加密号码有二十七次联络,每次都在她与沈啸或林微光开完重要会议之后。
“为什么”林微光喃喃自语,感到一种混合着震惊和荒谬的情绪。叶晓雯是沈啸亲自招募的,背景干净得无可挑剔,工作表现无可挑剔,甚至在上次王瑾事件后主动加强了安保建议。她是最不可能被怀疑的人。
加密通讯器响起,是沈啸。林微光深吸一口气,接通。
“你看到了。”沈啸的声音异常疲惫,这是她从未听过的语气。
“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周景明的团队在做例行审计时,注意到叶晓雯访问了一些她权限之外的研发文件。进一步调查发现了这些。”他停顿了一下,“更糟糕的是,她可能已经传递了‘镜面系统’的信息。”
林微光的心脏一沉。如果叶晓雯知道他们在肯尼亚使用的“捕网”系统是陷阱的一部分,如果她把虚假后门的真相告诉了苏氏
“我们需要确认损失,”她说,“同时,不能打草惊蛇。”
“已经晚了,”沈啸叹息,“三个小时前,叶晓雯没有来上班。她的公寓清空了,所有个人物品消失。她消失了。”
消失了。这三个字在安静的酒店房间里回响。窗外的内罗毕夜景璀璨如星空,但林微光只感到刺骨的寒冷。一个潜伏在身边这么久的内鬼,在他们最脆弱的时候消失了,这意味着什么?
“她在等什么?”林微光强迫自己思考,“为什么选择现在离开?”
“也许是因为肯尼亚的发现,”沈啸分析,“如果她知道那些埋藏设备的存在,知道它们被发现了,可能判断自己即将暴露。”
“或者”林微光想到另一个可能,“她的任务完成了。”
这个猜想让两人同时沉默。完成了?什么任务?传递了足够的信息?还是触发了某个他们还不知道的陷阱?
敲门声响起。林微光迅速关闭加密通讯:“进来。”
伊莎贝尔和老陈一起走进房间,两人脸色都不好看。伊莎贝尔直接打开笔记本电脑:“我们在整理撤离时带回来的设备,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少了一个节点,”老陈说,“编号k-7,原本部署在营地西侧三公里处。清单上显示已经装箱,但实际箱子里是空的。”
“被偷了?”
“更可能是被替换了,”伊莎贝尔调出数据记录,“根据系统日志,k-7节点在撤离前十二小时传输了最后一次数据。但数据显示异常——温度读数比周围节点低十度,这不可能。除非”
“除非那个节点已经被调包,我们装箱的是一个假设备。”林微光接话。
伊莎贝尔点头:“而真的k-7节点,可能还在沙漠里,或者被什么人拿走了。”
线索开始连接。叶晓雯的突然消失,失踪的节点,肯尼亚沙漠中未发现的第八台设备这一切之间可能有联系。
老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我在检查带回来的那个核电池时,发现它有一个内置的定位器。非常隐蔽,我们之前没检测到。也就是说”
“如果我们把它带回内罗毕,就等于告诉了对方我们的位置。”林微光明白了。
她立即联系肯尼亚军方的奥库穆上校,告知这一发现。上校的反应比她预想的更严肃:“林女士,我建议你们立即更换住处。我们会派人去取那个电池。同时,鉴于当前的安全形势,你们团队的肯尼亚签证可能不会被续签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认为,你们的继续存在可能对我国安全构成风险。四十八小时内,你们需要离开肯尼亚。”
通话结束后,房间里的气氛降至冰点。测试被迫中止,团队面临驱逐,还有内鬼的背叛——所有事情同时发生,就像精心设计的连锁反应。
“这是系统性的打击,”老陈总结,“从舆论攻击到物理破坏,从网络渗透到内鬼背叛,再到政治施压。‘幻影协议’在多个层面同时发力,要把我们彻底击垮。”
伊莎贝尔突然抬起头:“不对。”
所有人都看向她。
“如果他们的目标只是击垮我们,为什么要在沙漠里埋设那么多复杂设备?为什么用核电池?为什么”她停顿,“为什么要偷走一个节点?”
这个问题让林微光脑中闪过一道光。偷走节点不是为了破坏——破坏可以直接炸毁。偷走是为了研究,为了复制,为了学习。
“‘幻影协议’想要我们的技术,”她说,“不仅仅是阻止我们,还要获取技术。那些埋藏设备可能是测试——测试我们的系统如何应对干扰,测试我们的反应能力。失踪的节点,可能是拿回去做逆向工程。”
这个推测更令人不安。这意味着对手的野心更大,计划更长远。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卡尔森博士。联合国观察员的脸上带着少见的困惑:“我刚收到总部的消息。评估委员会决定暂停所有三个测试点的项目,等待安全审查。”
“安全审查?”
“针对你们团队的安全审查,”卡尔森直视林微光,“有人向委员会举报,称‘普罗米修斯’与多个情报组织有‘不恰当联系’,并涉嫌在测试中收集军事敏感数据。”
“这是污蔑!”
“但举报附带了看似可信的证据,”卡尔森递过平板电脑,“包括你们与‘影网’组织接触的记录,你们在菲律宾使用的电子干扰设备的详细参数,还有你们团队中至少两名成员有军方背景的证明。”
林微光翻看资料,感到一阵眩晕。这些信息有些是真实的,有些是半真半假的扭曲,但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极具说服力的叙事:一家有军事背景、与神秘组织合作、在测试中越界的科技公司。
“我们解释过电子干扰是为了防御”她试图辩解。
“解释过,但舆论不在乎解释,”卡尔森叹息,“更重要的是,这份举报的署名者有一定分量。”
“谁?”
林微光记得这个名字。沃恩是业内知名的鹰派人物,长期鼓吹对华技术封锁。他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
“委员会的下一步是什么?”她问。
“将成立独立的调查小组,对‘数字生命线’项目的所有方面进行审查。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三到六个月。”卡尔森顿了顿,“在此期间,任何国家或组织与你们的合作都将被视为‘需要特别审查’。”
三到六个月。对于“普罗米修斯”这样处于关键成长期的公司来说,几乎是死刑判决。
卡尔森离开后,林微光召集核心团队开紧急会议。叶晓雯的背叛、肯尼亚的驱逐、联合国的审查——三重打击同时降临。
“我们需要制定应对策略,”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分三个方向。第一,应对联合国的审查。我们需要准备完整的证据链,证明我们的一切行为都在合法合规范围内。”
“这需要法律团队和公关团队的全力投入,”老陈说,“但我们的资源已经捉襟见肘。”
“那就重新分配资源。暂停所有非核心项目,集中力量应对审查。”
“第二,”林微光继续,“处理肯尼亚的后续。我们需要确保所有设备安全转移,确保当地合作伙伴不受牵连。基普罗诺和他的族人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伊莎贝尔点头:“我可以负责设备回收的技术细节。但关于基普罗诺我觉得应该有人亲自去解释。”
“我会去,”林微光说,“在我离开肯尼亚之前。”
“第三,”她深吸一口气,“处理内部问题。叶晓雯的背叛意味着我们的信息安全体系有严重漏洞。需要全面审查所有接触过核心信息的人员。”
周景明的声音从加密线路传来:“已经在做了。但我必须提醒,审查本身会造成团队内部的紧张和不信任。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我们别无选择。”
会议结束后,林微光独自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前。夜幕下的内罗毕依然喧嚣,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带领团队走到今天,她以为自己建立了足够的信任和凝聚力,但叶晓雯的背叛击碎了这种自信。
如果连沈啸亲自挑选的人都不可信,还有谁可信?
加密通讯器再次响起,这次是顾知行从迪拜打来。他的声音同样严肃:“微光,我这边听到了风声。有几个原本对我们感兴趣的中东投资基金突然暂停了接触。私下打听,他们说听到了‘合规风险’的传闻。”
“消息传得真快。”
“在这个圈子里,坏消息总是传得比好消息快,”顾知行顿了顿,“还有一件事。我刚刚得知,苏氏正在与一家沙特主权基金谈判,计划共同投资建立一个‘全球应急通信联盟’。他们的方案听起来很像‘数字生命线’的复制品。”
“他们拿到了多少技术细节?”
“不清楚。但如果叶晓雯真的传递了核心资料”
后面的话顾知行没有说,但林微光明白。如果“幻影协议”通过叶晓雯获得了足够的技术信息,他们完全可以在苏氏的平台上复制“数字生命线”,然后利用苏氏的政治和市场资源,抢占他们辛苦开拓的领域。
先复制,再碾压。这是商业竞争中常见的残酷手段。
“我需要你继续在迪拜周旋,”林微光说,“至少保住我们现有的合作伙伴。”
“我会尽力。但你那边还好吗?”
这个问题让林微光沉默了。好吗?团队四分五裂,项目四面楚歌,信任支离破碎。但她不能这么说。
“还能撑住。”她最终回答。
结束通讯,林微光从行李中拿出基普罗诺送给她的埃克丁乐器。她小心地触摸那根旧弦,突然想起老人说的话:“当沙漠的歌声再次改变时——变好时——你们会知道该回来了。”
现在沙漠的歌声变了,但不是变好,而是变得更加危险和复杂。但她必须回去,哪怕只是告别。
第二天一早,林微光在肯尼亚军方的护送下重返图尔卡纳盆地。基普罗诺和族人在临时营地等待,老人的脸上没有惊讶,只有深深的忧虑。
“你们要离开了,”他说,不是疑问句。
“被迫离开,”林微光承认,“但我会遵守承诺。所有的埋藏设备都会被清除,我们会派人来教莱凯约技术。”
“那个人还会回来吗?”莱凯约问,少年眼中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那个偷走节点的人。”
林微光不知道如何回答。叶晓雯消失了,但她的背叛造成的伤害还在持续。失踪的节点可能在任何人手中,用于任何目的。
基普罗诺看着远方的沙丘,用图尔卡纳语说了些什么,然后翻译给林微光:“沙漠记住所有事情。有人来,有人走,有人带来礼物,有人带来伤害。但沙漠还在,图尔卡纳人还在。”
他转向林微光:“你们也还在。伤口会愈合,信任可以重建。但要记住这一次的教训:不是所有看起来像朋友的人,都是朋友。”
回程的车上,林微光反复思考着这句话。叶晓雯曾经是他们中最值得信任的人之一——勤奋、专业、忠诚。但表象之下是完全不同的真相。
回到内罗毕,最后的撤离工作已经完成。团队将乘坐当晚的航班返回中国。在机场安检前,伊莎贝尔突然找到林微光。
“我分析了k-7节点最后传输的数据,”她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
“在温度异常的数据流中,隐藏着另一层编码。非常隐蔽,用我们常规的解码协议完全检测不到。但我尝试了一种古老的加密方式那是二战时期盟军使用的某种密码变体。”
林微光皱眉:“为什么用那种密码?”
“因为它简单到几乎被遗忘,所以反而安全。”伊莎贝尔递过一张纸,上面是一串解码后的字符:
「sos。我不是自愿的。家人被控制。e-3电池有第二个发射器,频率1137。他们在监听一切。小心身边人。t」
t。叶晓雯。
林微光盯着那行字,感到世界再次颠倒。求救信号?家人被控制?如果这是真的
“数据是什么时候发送的?”她问。
“节点被调包前六小时。也就是说,叶晓雯在失踪前,在可能被监视的情况下,冒险留下了这个信息。”
机场广播响起,催促他们登机。林微光看着手中的纸条,又看向窗外肯尼亚的天空。
真相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复杂。叶晓雯的背叛可能是被迫的,而那个失踪的节点,可能不只是被盗走那么简单——它可能是一个信标,一个求救信号,或者一个陷阱。
飞机起飞时,林微光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土地。沙漠在下方延展,无边无际,隐藏着无数秘密。
微光不仅要照亮前路,现在还要学会分辨光与影之间那些模糊的灰色地带。而当信任成为最脆弱的奢侈品,她必须重新学习相信——不是盲目的相信,而是在怀疑中寻找值得信任的微光。
飞机冲入云层,下方的非洲大陆渐渐模糊。但那些未解的问题,那些隐藏的真相,那些被迫做出的选择,将伴随他们飞越千山万水,回到那个同样充满挑战的家园。
新的战场,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