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的抵达大厅里，林微光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时差带来的眩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离开时，团队士气高昂，带着在菲律宾成功的余晖和联合国项目的期许；归来时，队伍沉默，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疲惫与困惑。
周景明在出口等候，他的表情比加密通讯中透露的更加凝重。“车在外面，”他简洁地说，“沈总在总部等你们。”
前往公司的路上，周景明简要汇报了最新情况：“叶晓雯的家人我们已经找到了。她的父母在河北老家，表面上生活正常，但我们的人发现他们有被监视的迹象。她的弟弟，在北京读大学，上周突然办理了休学，说是身体原因，但医院没有相关记录。”
“被控制了？”老陈问。
“更像是被保护起来了——或者说，被软禁了。”周景明调出几张监控照片，“看这里，她弟弟的公寓楼下，这辆车已经停了四天三夜。车里的人轮班，但不离开。”
照片中的黑色轿车很普通，但车窗贴膜的颜色和厚度不符合民用标准。专业监视车辆。
“能接触到他吗？”林微光问。
“试过。我们的人伪装成社区工作人员上门，门开了，但里面除了她弟弟，还有一个‘亲戚’。”周景明指着一张模糊的室内照片，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客厅角落，姿势警觉，“她弟弟说话时一直在看那个人的方向，显然不自在。”
伊莎贝尔一直在看叶晓雯留下的加密信息副本：“如果她家人真的被控制了，那她的背叛可能就是被迫的。但我们需要证据。”
“证据可能在这里。”周景明递过一个平板电脑，“我们分析了那个频率——1137hz。这是个很少使用的民用频段，通常用于偏远地区的气象数据传输。但我们在监控中发现，过去三个月，这个频段在北京和上海有几个固定的信号源。”
“位置？”
“一个在上海浦东的某栋写字楼，那是苏氏的一个子公司所在地。另一个”周景明顿了顿，“在北京朝阳区的一个外交公寓。”
外交公寓。这个词让车内的空气凝固了几秒。
“哪个国家的外交公寓？”林微光问。
“登记的是瑞士贸易代表处，但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那里实际上是‘幻影协议’在北京的一个联络点。”周景明调出建筑结构图，“公寓楼本身很普通，但地下车库有个特殊的屏蔽区域。我们的设备检测到那里有高强度电磁屏蔽，足以防止任何信号泄露。”
林微光看着屏幕上的建筑图，思考着。叶晓雯冒着风险留下这个频率信息，说明它很重要。可能是一个监听站的频率，也可能是某种通信通道。无论哪种，都值得调查。
“我们需要监听这个频率，”她说，“但不能用常规方法。”
“已经布置了，”周景明回答，“我们在那栋楼对面租了一个房间，设置了被动接收设备。只要他们有信号传输，我们就能捕获。但问题是，这种监听在法律上”
“在灰色地带，”林微光接话，“我知道风险。但我们需要知道叶晓雯留下了什么，以及她现在的处境。”
车驶入公司总部地下车库时，林微光注意到安保明显加强。新的面部识别系统，更多的巡逻人员，连停车场都增加了物理障碍。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信任危机带来的后果。
沈啸在顶层的安全会议室等待。几天不见，他似乎苍老了些，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欢迎回家，”他的语气里有罕见的疲惫，“虽然可能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凯旋。”
会议室内，核心团队重新聚齐。林微光简要汇报了肯尼亚的遭遇和叶晓雯的加密信息。当听到叶晓雯可能被迫背叛时，沈啸的表情变得复杂。
“我亲自面试的她，”沈啸说，声音低沉，“她是我老友的女儿。老友去世前托我照顾她。我从未想过”
“她父亲是谁？”林微光问。
“叶文渊。前国防科工委的高级工程师，十五年前因病去世。他生前参与过几个重要的通信项目。”沈啸调出一份档案，“晓雯继承了他的天赋，但在父亲去世后家境中落。我资助她完成了学业，然后招她进公司。我以为这是在完成老友的嘱托。”
房间里安静下来。背叛已经足够伤人，而背叛背后可能还有更悲惨的故事，这让一切都变得更加沉重。
“我们需要找到她，”林微光打破沉默，“如果她真的是被迫的，如果她家人被控制，我们不能放弃她。”
“但她也可能是在演戏，”老陈谨慎地说，“那个加密信息可能是另一个陷阱，为了获取我们的信任。”
“两种可能性都存在，”沈啸总结，“所以我们要做两件事。第一，调查叶晓雯和她家人的真实处境。第二，准备应对联合国的审查。”他看向林微光，“巴黎的听证会定在下周三。我们需要一个团队前往，面对委员会的质询。”
“我去，”林微光毫不犹豫，“我是项目负责人，应该由我面对。”
“不止你一个人去，”沈啸说，“我们需要一个完整的团队：技术专家解释系统，法律顾问应对程序问题，还有公关专家处理舆论。这将是一场全方位的较量。”
他调出听证会的议程：“委员会由七人组成，来自美国、欧盟、中国、俄罗斯、印度、巴西和南非。每人都有提问权，最终投票决定是否恢复测试资格。关键是，听证会全程公开，媒体可以旁听。”
公开听证会。这意味着任何失误都会被放大，任何弱点都会被利用。
“我们需要准备什么？”伊莎贝尔问。
“所有的一切，”沈啸说，“从技术原理到数据安全，从测试流程到应急方案。他们可能会问最刁钻的问题，可能从最意想不到的角度攻击。我们要做的不是辩解，而是证明——证明我们的系统、我们的团队、我们的初衷都值得信任。”
接下来的三天，团队进入了高强度准备。技术组整理了过去六个月的所有测试数据，法律组研究国际法和联合国规章，公关组模拟了可能面临的媒体质询。
在这个过程中，林微光注意到团队的变化。肯尼亚的挫折没有击垮他们，反而让凝聚力更强了。伊莎贝尔和老陈的合作更加默契，不再有技术路线之争，而是共同解决问题。年轻的工程师们主动加班，整理材料，检查细节。
第四天晚上，当大多数人都已离开，林微光还在会议室审阅材料时，加密通讯器响起。是马利克。
“林小姐，听说你们遇到麻烦了。”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如常。
“你们的情报网真灵通。”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马利克说，“我想提供一些帮助。关于巴黎听证会，委员会中的某些成员可能与‘幻影协议’有联系。”
林微光坐直身体：“谁？”
“我不能直接点名，那会引发外交问题。但我可以告诉你，七人中有两人过去三年曾接受过苏氏关联基金会的‘研究资助’。还有一人，他的儿子在‘幻影协议’控制的一家公司任职。”
“这会影响听证的公正性。”
“理论上不会，因为联合国有严格的回避制度。但实际上”马利克停顿，“实际上，影响力是微妙而复杂的。我可以提供这些关联的证据，但需要你保证谨慎使用。”
“条件是什么？”
“我们之前的合作依然有效。我们需要‘数字生命线’成功，作为制衡‘幻影协议’的力量。但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你们活着走到那一天。”
这话中有话。“活着？你在暗示什么？”
“巴黎可能不安全，”马利克直言不讳，“‘幻影协议’知道听证会的重要性。如果他们无法在程序上击败你们，可能会采取更直接的手段。”
“你在警告我们有危险？”
“我在告诉你们做好准备。我们会提供一些保护，但主要靠你们自己。”马利克发来一个加密文件，“这是听证会会场的安全评估，以及我们建议的安保措施。另外，关于频率1137——我们也在监控。如果发现叶晓雯的踪迹，会通知你们。”
文件传输完毕，通讯结束。林微光打开文件，里面是详尽的巴黎会议中心建筑图，标注了所有出入口、监控盲区和潜在风险点。还有一份人员名单，列出了建议的安保团队成员——都是“影网”推荐的可靠人员。
她将文件转发给周景明，附言：「评估这些建议，制定我们自己的方案。不要完全依赖他们。」
深夜，当林微光终于准备离开办公室时，伊莎贝尔在电梯口等她。
“我分析了所有从肯尼亚带回的数据，”伊莎贝尔说，眼睛在灯光下异常明亮，“关于那个失踪的k-7节点，我发现了一些新东西。”
两人回到会议室，伊莎贝尔调出分析结果：“节点在被调包前，不仅发送了叶晓雯的加密信息，还持续传输了另一组数据。非常微弱，隐藏在正常的环境数据流中。”
“什么数据？”
“定位数据。但不是节点的定位，而是接收者的定位。”伊莎贝尔放大一组坐标，“看这里，每隔六小时，节点会发送一个加密的位置信息。我解码后发现，那是北京的一个坐标。”
林微光看着屏幕上的坐标——东城区某处。“这是什么地方？”
“一家私人诊所，”伊莎贝尔调出地图，“专攻运动损伤康复。但根据周景明的情报，这家诊所有不寻常之处：它的安保等级很高，有非公开的地下楼层，而且部分医护人员有军方背景。”
“叶晓雯可能在暗示什么？”
“或者，她的家人可能在那里。”伊莎贝尔推测，“如果她的弟弟真的‘身体原因’休学，可能不是假话。可能他真的病了，或者受伤了。被控制在某个地方接受‘治疗’。”
这个猜想让林微光立即联系周景明：“调查这家诊所，但要极其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等待回复的时间里，林微光和伊莎贝尔继续研究数据。凌晨两点，周景明的消息传来：
「诊所确实有问题。我们的外围观察发现，地下车库有特殊车辆进出，车窗全黑，无法看到内部。更奇怪的是，诊所的医疗废物处理记录显示，他们消耗的药品和材料远超正常规模。」
「能进入吗？」
「暂时不能。安保太严密，常规方法行不通。但我们在尝试接触一个可能的内线——一个最近离职的护士，她对诊所的某些做法不满。」
林微光思考着。如果叶晓雯的弟弟真的在那家诊所，如果能接触到他，或许能了解真相。但这也可能是个陷阱。
“我们需要更谨慎的计划，”她对伊莎贝尔说，“在去巴黎之前，我们必须弄清楚叶晓雯的情况。”
第五天，团队准备前往巴黎的前一天，卡尔森博士从日内瓦发来紧急通讯。
“情况有变，”瑞典专家的表情比以往更严肃，“委员会突然增加了一项听证内容：要求你们现场演示‘数字生命线’系统的核心功能。”
“现场演示？在巴黎？”
“是的。他们要求搭建一个小型测试环境，在听证会现场展示系统如何工作。”卡尔森递过正式通知文件，“这明显是针对性的。如果演示失败，或者出现任何问题，都会成为否决的理由。”
林微光感到压力倍增。在受控的实验室环境和在听证会现场搭建临时系统，完全是两个概念。场地限制、电磁干扰、时间压力
“我们有能力做到吗？”沈啸问。
伊莎贝尔和老陈交换了眼神，然后同时点头：“可以。但需要调整方案。我们需要一个简化的、高度稳定的演示版本，能在各种干扰下正常工作。”
“需要多少时间准备？”
“七十二小时，”伊莎贝尔说，“如果我们全力以赴。”
“那就全力以赴。”林微光做出决定。
最后的准备日，团队分成了两组：一组继续准备听证材料，另一组专注于演示系统。林微光则与法律和公关团队一起，制定应对各种可能情况的策略。
下午，周景明带来了关于诊所的新消息：“我们联系到了那个离职的护士。她确认诊所地下确实有‘特殊病房’，病人不公开，由专门的医护人员照顾。她还提到一个细节：大约一个月前，诊所接收了一个年轻男性病人，手腕上有被束缚的伤痕，精神状态很差，一直在问‘姐姐在哪里’。”
叶晓雯的弟弟。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她愿意作证吗？”林微光问。
“不愿意。她害怕报复。但她提供了照片。”周景明展示了几张模糊的照片，是从远处用长焦镜头拍摄的。其中一张，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坐在轮椅上，被推到地下车库的入口。虽然像素不高，但轮廓与叶晓雯弟弟的照片相似。
林微光看着这些照片，做出了决定：“我们需要救他出来。”
“但那可能是个陷阱”
“即使是陷阱，我们也必须尝试，”林微光说，“因为如果这是真的，我们就是在拯救一个被无辜卷入的年轻人。而且，他可能掌握着关于叶晓雯和‘幻影协议’的关键信息。”
营救计划在绝对保密中制定。时间定在当晚，由周景明带领最精锐的安全团队执行。林微光坚持要求参与，但被沈啸制止。
“你需要准备去巴黎，”沈啸说，“而且，如果行动失败，公司需要有人继续领导。”
这是理智的决定，但林微光感到一阵无力。在肯尼亚，她没能保护基普罗诺和莱凯约远离危险；在北京，她又无法亲自去拯救可能被囚禁的年轻人。
夜幕降临，团队的大部分成员已经离开，准备第二天飞往巴黎。林微光独自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城市的灯火。手机里是周景明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行动开始。保持通讯静默，完成联系你。」
等待的时间最漫长。每一分钟都像一小时。林微光反复查看巴黎听证会的材料，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凌晨一点，手机震动。是周景明，只有两个字：「成功。」
紧接着是一张照片：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在安全车内，裹着毯子，眼神惊恐但清醒。确实是叶晓雯的弟弟。
五分钟后，周景明打来电话，声音压低但急促：“人救出来了，但他状况不好。有明显的药物注射痕迹，神志时清时糊。他说姐姐被带走了，去了一个‘有铁塔的城市’。”
巴黎。埃菲尔铁塔。
“他们还对他做了什么？”
“审讯。反复询问关于他姐姐和公司的信息。他坚持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们不相信。”周景明顿了顿，“他还说了一个关键信息：控制他姐姐的人，手腕上有一个纹身——闪电穿过眼睛。和我们在肯尼亚看到的标志一样。”
‘幻影协议’的标志。证据链更加完整了。
“照顾好他，”林微光说，“安排最好的医疗和心理支持。等他状况好转，我们需要了解更多细节。”
“明白。另外，我们在诊所发现了一些文件，”周景明的声音更加严肃，“其中包括一份叶晓雯的‘合作协议’——她同意为公司提供信息，以换取家人的安全。签字日期是六个月前。”
六个月。也就是说，在肯尼亚测试开始之前，在菲律宾成功之后，叶晓雯就已经被控制了。
林微光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叶晓雯独自承受了六个月的恐惧和压力，在家人安全与职业道德之间挣扎，最终选择了这条最痛苦的路。
“文件能作为证据吗？”
“可以，但需要法律评估。更重要的是，文件里提到了一些名字和代号，可能指向‘幻影协议’在北京的其他成员。”
“全部记录下来，小心保存。”
结束通话，林微光看向窗外的夜空。真相正在一点点浮出水面，但每一次发现都带来更多的疑问和更深的黑暗。叶晓雯在巴黎，被迫继续为‘幻影协议’工作。而他们明天也要去巴黎，面对一场决定命运的听证会。
微光不仅要照亮前路，现在还要在黑暗中寻找失落的同伴。而当光明与阴影的界限变得模糊，唯一能够指引方向的，是内心深处对真相的坚持和对人性的信念。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林微光终于离开办公室。巴黎在等待，真相在等待，而一场可能改变一切的较量，即将在塞纳河畔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