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山间道路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宛如轻纱般笼罩四周,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突突突”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那是一辆摩托车正在急速驶来。这阵声响犹如一把神奇的钥匙,轻轻地转动开启了沉睡中的青山村,将它带入崭新的一天。
建国早早地来到自家新建的二层小楼房前,静静地伫立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远处那条蜿蜒曲折、伸向远方的山路。随着时间推移,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见。终于,当这个身影完全进入视野时,建国那张原本就略显黝黑的脸庞上,立刻绽放出一抹朴实而又憨厚的微笑来。
紧接着,建国迅速转过身去,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屋内。不一会儿功夫,只见他左手提着一只装满热水的保温壶,右手则拿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陶瓷杯子走了出来。此时,杯中刚刚泡好的新鲜春茶散发出阵阵浓郁香气;而那些被浸泡过的鲜嫩茶叶,则如同一条条绿色小鱼儿一般,在清澈透明的茶汤中游弋嬉戏,并慢慢舒展开来,最终呈现出一个个碧绿如玉的弯月形状。
一、清泉浸种
王大哥,你这茶苗叶子咋泛黄了?邻村茶农老李跳下车,裤脚还沾着露水,手里捧着的营养土袋子上印着青山牌三个字。建国接过土袋凑近鼻尖,一股淡淡的腐殖土清香混杂着羊粪的微腥气——这是去年冬天他带着村民在羊圈旁堆肥时特有的味道。
两人蹲在茶园埂上,建国用指尖捻起片病叶对着阳光照:你看这叶脉,缺钾。咱这营养液得按树龄来,你家那片老茶树,得比新苗多兑两瓢山泉水。老李的旱烟袋在石头上磕了磕,烟丝里混着几片晒干的野菊花:去年听你的施了羊粪,秋茶亩产多了二十斤。今年开春我把后山荒坡都垦出来了,就盼着这营养水能让老茶树返老还童。
建国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鹰嘴崖,那里有他去年带着村民修的引水渠。山泉水顺着竹管流淌的声音,此刻仿佛还在耳边叮咚作响。前年春天连续四十天没下雨,村里的老井都见了底,眼看着刚冒尖的茶芽要枯死,他连夜打着手电筒上山找水源,在崖壁石缝里发现那股细流时,激动得直接掬起水往嘴里灌,冰凉的泉水混着泥沙,却甜得像蜜。
二、晨雾中的课堂
建国兄弟,你这茶园咋还种着金银花?老李突然指着茶垄间开得正旺的黄白小花。露珠从金银花藤蔓上滚落,砸在茶芽尖上,折射出七彩的光。建国摘下朵金银花放进嘴里嚼着,清苦中带着回甘:这是省农科院王教授教的套种技术,既能给茶树遮阴,花期还能引来蜜蜂授粉。
说话间,村口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七八个背着书包的娃娃蹦蹦跳跳地跑过茶园,领头的小姑娘举着竹篮,里面装着刚采的野草莓。张老师说今天要教我们做茶叶标本!梳着羊角辫的丫丫脆生生地喊,书包上挂着的茶叶形状钥匙扣晃来晃去——那是建国媳妇用茶树枝做的。
三年前村里的小学快撤点了,唯一的老师要调走。建国揣着自家炒的明前茶去乡中心校,在校长办公室外站了三个小时,直到把茶叶焐得温热。现在想起来,他还能闻到当时办公室里飘着的烟味和茶香混合的味道。张老师来的那天,村民们自发在村口排了长队,家家户户都端着搪瓷碗,里面盛着自家最好的东西:刚蒸的红薯、腌的腊肉、晒干的笋干……
日头爬到竹梢时,建国带着老李往自家的茶叶加工厂走。新砌的灶台上,三口乌黑的铁锅并排架着,锅底还留着昨晚炒茶的焦痕。建国伸手在锅面上拂过,余温尚存。杀青的时候火候最关键,他拿起竹制茶帚比划着,温度低了茶叶会红,高了又会焦。就像咱山里人过日子,得拿捏好分寸。
墙角堆着的柴火噼啪作响,那是去年冬天村民们上山砍的杂木,劈得粗细均匀码成垛。去年炒茶季遇到连阴雨,柴火受潮点不着,建国带着几个后生冒雨去后山的松树林捡枯枝,回来时个个都成了泥人,却抱着柴火笑得开怀。烘干的茶叶带着松木香,那年的秋茶竟成了抢手货,城里茶商出高价都没舍得卖。
老李伸手摸了摸茶锅,烫得赶紧缩回来。建国从墙上摘下片竹匾,金黄的炒青茶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你听,他抓起把茶叶凑近耳边轻摇,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这声音脆生生的,就说明炒得正好。
叮铃铃——建国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上海王总。他走到院坝边接电话,山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王总您放心,明前茶已经备好,下午就安排顺丰发货对,还是用竹篓包装,保证原汁原味。挂了电话,他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光。
谁能想到,这个曾经连手机都不会用的山里娃,现在每天要接十几个来自全国各地的订单。第一次用微信和客户视频时,他紧张得手心冒汗,对着屏幕不知道说啥,最后索性把手机架在茶园里,让对方看满山的茶芽。那个上海客户后来告诉他,就是被视频里突然闯入镜头的小松鼠打动了,说这才是真正的原生态。
老李凑过来看手机上的订单记录,眼睛越睁越大:乖乖,这单要两百斤特级毛峰?建国挠挠头,憨笑着说:那是杭州的茶馆订的,他们老板去年来考察,喝了咱的茶,当场就签了三年合同。他想起那个西装革履的老板蹲在茶园里,像孩子一样把茶芽含在嘴里嚼,说这是他喝过最有的茶。
建国哥,你还记得不?小时候咱偷采队里的茶叶换糖吃。老李突然感慨起来,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建国望着远处云雾中的老茶树,树干上还留着他们当年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名字。那年头集体经济,采多少茶都记工分,孩子们嘴馋了,就趁看山的老汉午睡时溜进茶园,采把嫩尖跑到供销社,能换两块水果糖。
有次被看山老汉逮住,建国把茶叶全塞进怀里护着,结果嫩叶汁染绿了白衬衫,回家被爹用竹篾条抽得屁股开花。但他不后悔,因为分糖时,他把最大的那块给了没爹没妈的石头。现在石头在县城开了家茶叶专卖店,每次回来都给建国带瓶好酒,两人就着花生米能喝到半夜,说的还是当年偷茶叶的糗事。
山风突然变了向,带着湿润的水汽。建国抬头看天,西边的乌云正在聚集。要下雨了,他赶紧把晒在竹匾里的茶叶往屋里收,老李也帮忙搭手。雨点打在瓦房上噼啪作响时,两人已经把茶叶归置妥当,坐在堂屋的火塘边,就着烤红薯喝茶。茶是今年的新茶,水是山泉水,喝下去暖融融的,从喉咙一直熨帖到心里。
雨停后,山坳里升起彩虹,横跨在茶园上空。建国带着老李往山顶走,那里有棵三百年的老茶树,树干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去年台风过境时,最大的那根枝桠被刮断了,村民们心疼得掉眼泪。建国却顶着风雨爬上树,把断裂处用保鲜膜裹好,又培上掺了生根粉的泥土,没想到开春竟抽出了新枝。
你看这年轮,建国抚摸着老茶树粗糙的树皮,每一圈都藏着故事。树身上有道深深的刀痕,是文革时红卫兵要砍树炼钢,老支书抱着树干不让砍,被砍了一刀仍死死抱着,鲜血染红了树根。后来老支书临终前拉着建国的手说:这树就是咱青山村的根,守好它,就有盼头。
山脚下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是乡邮政所的邮递员开着绿色面包车来了。建国,你的快递!邮递员捧着个大箱子喊。建国跑下去拆开,里面是套崭新的茶叶审评工具——白瓷盖碗、铜质茶匙、竹制茶则,还有本厚厚的《中国茶经》。扉页上印着烫金大字:赠优秀农村实用人才张建国,落款是省农业农村厅。
秋分那天,青山村举办了第一届采茶节。村口搭起了戏台,县剧团的演员穿着戏服唱采茶戏,茶园里飘着红绸带,城里来的游客提着竹篮体验采茶,孩子们追着卖茶点的货郎跑。建国站在老茶树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湿润。
最热闹的要数炒茶比赛。五个灶台一字排开,参赛的茶农挥舞着茶帚在铁锅里翻炒,茶叶的清香混着柴火烟,飘出老远。评委席上坐着省农科院的王教授,他喝了建国炒的碧螺春,放下茶杯连声赞叹:汤色碧绿,香气清高,有兰花香!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老李使劲拍着巴掌,手掌都拍红了。
傍晚时分,游客渐渐散去,建国独自坐在茶园边的石头上,望着夕阳把云彩染成金红色。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在外打工的弟弟发来的视频通话。哥,我明年开春就回来!弟弟兴奋地说,我跟厂里说好的,回来跟你学炒茶,咱兄弟俩一起把青山茶卖到全国各地去!屏幕里,小侄子举着片茶叶,奶声奶气地喊:伯伯,我也要种茶树!
山风又起,吹得茶树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远方的呼唤。建国摘下片茶芽,在指间捻着。这片小小的叶子,承载着多少代青山人的梦想啊。从祖祖辈辈靠天吃饭,到如今靠着科学技术和勤劳双手过上好日子,就像这茶树,把根深深扎进山里,汲取着阳光雨露,年复一年抽出新的枝条,向着天空生长。
远处的村庄亮起了灯火,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青烟,饭菜香混着茶香在山谷里弥漫。建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知道,明天天不亮就要起来采茶,要炒茶,要给省里来的考察团介绍茶园,还有忙不完的事等着他。但他不累,心里反倒觉得踏实。因为他听见了,这大山里的声音——清泉流淌的声音,茶叶生长的声音,孩子们读书的声音,还有无数双勤劳的手,正在轻轻叩响幸福之门的声音。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首属于青山村的歌谣,在春风里,在茶香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