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西门。
骑兵战场，血泥混杂，完颜林与尉迟燎原的战斗已至白热化。两人皆是各自阵营中的顶尖猛将，马术精湛，膂力过人。刀来枪往，火星四溅，周遭数丈内无人敢近。
完颜林的长刀势大力沉，带着狂野的劈砍；尉迟燎原则将骑枪的刺、扫、砸发挥到极致，稳重带狠。数十回合下来，双方身上都已添新伤，战甲破损，呼吸粗重，但眼中战意丝毫不减，都想将对方斩落马下，奠定胜局。
双方骑兵依旧在忘我厮杀。龙骧营凭借更胜一筹的纪律和配合，逐渐在混战中占据了上风，开始将周军骑兵阵型切割、压缩。赤甲营虽勇猛异常，但在龙骧营这群老油子面前逐步陷入劣势，难以抵挡他们精湛的配合和凶狠的劈杀。
完颜林心中焦躁，他看得出己方骑兵正逐渐落入下风，但身为主将，岂肯轻易认输。他咬紧牙关，正要催动全身力气，发动新一轮更猛的攻势，企图斩杀尉迟燎原，反败为胜。
就在这时！
“呜——呜呜——呜呜——”
一阵急促而富有特定节奏的号角声，穿透震天的喊杀与金铁交鸣，清晰地传入战场！这号角声并非进攻的激昂，也不是撤退的慌乱，而是一种稳定、重复的调子，正是周军内部‘脱离接触，有序后撤’的信号！
完颜林挥出的长刀在空中微微一顿，尉迟燎原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的迟滞，骑枪如毒蛇出洞般直刺其胸腹空门，逼得完颜林狼狈格挡，差点被刺中。
“撤退信号？！”完颜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战斗正酣，虽处于下风但远未到崩溃之时，将军为何此时下令撤退？他目光下意识地瞥向灵江方向，又扫过战场，己方骑兵确实被压制，但也并未无反抗之力，难道有更大的变故？
就这么一分神，尉迟燎原的攻势更猛。同时，龙骧营的骑兵似乎也发现周军阵型出现细微松动，士气大振，攻击更加凌厉。
“将军！怎么办？！”附近一名赤甲营的千夫长拼命格开对手，朝着完颜林大吼。
完颜林心中挣扎，作为骄傲的骑兵统帅，他极度不甘心就此撤退，这无异于承认失败。但军令如山，且这信号意味着必有重大缘由，很可能是整个战局发生了不利变化。
“该死！”他狠狠骂了一句，猛地一刀荡开尉迟燎原的枪尖，拔马便走，同时大声嘶吼道，“赤甲营！交替掩护！向大营方向撤退！”
命令下达，训练有素的赤甲营展现出惊人的纪律性。他们不再试图与秦军缠斗，而是迅速收拢，组成紧密的队形，一边用弓弩向后抛射阻拦秦军追击，一边开始缓缓向后移动。部分骑兵更是主动上前，承担起阻截和断后的危险任务。
尉迟燎原岂肯放走这块到嘴的肥肉？“想走？留下命来！”他大喝一声，挺枪欲追。
“将军！”一名龙骧营副将疾驰而来，“王爷有令！周军主力撤退有序，令我部不必穷追，以免落入敌军圈套。即刻整顿兵马，准备应对下一步行动！”
尉迟燎原勒住战马，看了一眼且战且退的周军骑兵，又望了望江面上调整姿态的战舰，重重哼了一声。他明白，歼灭这支骑兵固然重要，但若他们陷入圈套，那刚刚取得的大好局势将彻底葬送。此刻最重要的是巩固胜利，而不是冒险深入追击。
“便宜他们了。”他朝着完颜林撤退的方向啐了一口，随即高举骑枪，“龙骧营！停止追击！收拢队形，救治伤员，向王爷靠拢！”
随着双方统帅的命令，江岸边这场惨烈的骑兵对决，以赤甲营主动脱离，龙骧营停止追击而告一段落。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留下了无数人马尸体和折断的兵器，无声诉说着刚才战斗的残酷。
残阳如同一枚巨大的、泣血的琥珀，缓缓沉向西方的地平线，将天边层层叠叠的云霭染成一片绛红。光芒投射在灵江上，江面波光粼粼，却映不出往日的宁静，只有无数船骸的阴影和散不尽的硝烟。
光芒同样笼罩着江城，这座在两天一夜的地狱血战中幸存下来的巨城，城墙千疮百孔，许多地段仍在冒着缕缕黑烟，空气中充斥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焦糊与死亡的气息。
城下，景象更加触目惊心。滩涂、原野、乃至江边的浅水区，铺满了层层叠叠的尸体，交织混杂。许多尸体保持着战斗或挣扎的姿势，兵器散落一地。被血浸透的泥土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受伤未死的战马在尸堆中哀鸣，乌鸦已经开始低空盘旋，发出不祥的啼叫。
但此刻，那令人窒息的进攻浪潮已经退去。视线所及，江面上，周军的战舰不再试图抵近轰击，而是组成相对严密的防御阵型。战舰上的投石机和床弩仍然指向江城方向，形成一道水上封锁线，显然是为了阻止秦军渡江追击，并掩护陆军撤离行动。
周军大营内，可以看到周军正有序地放弃前沿阵地，密密麻麻的周军步兵方阵和攻城器械，正有序地向后移动，沿着官道向着青沙郡这个后方基地退却。
攻守之势，在这一天日落时分，完成了彻底的逆转。
萧照军、尉迟燎原、包拯，以及一众伤痕累累却挺直脊梁的将领们，并肩站在残破不堪的城楼上。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这片修罗场，望着退却的敌人，望着染血的灵江。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着每一个人，不仅仅是身体的极度透支，更有精神长时间紧绷后骤然松弛带来的虚弱感。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
残阳终于完全沉没，夜幕降临。但江城内外，火光渐次亮起。那是打扫战场的火把，是救治伤员的营火，也是劫后余生，重燃希望的生命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