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漕运。
张默说的话,让苏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个任务不仅难,而且毫无头绪。
第二天一早,京城南城。一处挂著“陈氏布行”招牌的三进院落,悄悄地停止了对外生意。这是苏筠手里一处很重要的秘密据点。
院门紧锁,不见了往日忙碌的伙计,取而代之的是十几个苏筠手下的精锐。
他们个个神情严肃,目光锐利,大多有过人的记忆力,善于从蛛丝马迹里发现问题。
但此刻,这十几个人却面对着一个极为棘手的麻烦——堆成小山的卷宗。
院子正堂和两间厢房都被清空,地上桌上,甚至窗台上,全都堆满了陈旧的卷宗。
这些都是他们想尽各种办法从京城漕运衙门的库房里“借”来的,记录著近一年来所有入京船只的货运清单。
泛黄的纸张上墨迹深浅不一,空气里混著旧纸、霉菌和墨水的气味,让人闻著就犯困。
一个年轻人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卷宗,一脸的不知所措,忍不住开口:“头儿,这怎么查?别说一种番邦草药,就算是一船大象从眼皮子底下过去,怕是都未必能从这些鬼画符里找出来。”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这些清单的记录方式,简直是一塌糊涂。小税s 耕新最全
“琼州府林家,南货一批。”
“两淮盐商汪家,私货一船,已验。”
“湖广布政司,官绸五百匹,另有杂物若干。”
记录都写得不清不楚,很是敷衍。
在这种记录里找一种“形如水芹,花色似藏红”的植物,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苏筠站在堂中,脸上没什么表情,拳头却紧紧地握著。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要是连她都慌了,那这事就真干不成了。
“张默说过,公输奇的组织不敢用私人名义运这种东西,风险太大。他们一定会找个伪装,一个很不起眼,也没人敢细查的伪装。”
她的声音清冷,让焦躁的众人安静下来。
“所以,所有私人商队的清单,快速过一遍,确认没有异常描述就行。我们的重点,是所有以官方名义,特别是军需、官办采买名义入京的货物!”
“记住张默给出的特征:形如水芹,花色似藏红,气味辛香。任何沾边的词,任何描述不清的‘草药’、‘香料’、‘奇花’,都给我单独挑出来!”
“开始吧。”
随着她一声令下,“漕运捞针”的行动正式开始。
十几个情报好手,一头扎进了堆积如山的卷宗里。
“哗啦哗啦”
房间里只剩下翻动纸张的枯燥声响,和偶尔一两句低声讨论。
时间,在这间密不透风的院落里,好像失去了意义。
第一天,所有人都还精神头十足,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线索。
然而,一天过去,挑出来的可疑清单只有薄薄一叠,复核之后发现,要么是本地常见的药材,要么就是记录官写错了字,跟毒物根本不沾边。
希望落空了。
第二天,大家翻阅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所有人都熬得双眼通红,满是血丝,长时间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眼神都开始有点涣散了。
情绪从失望,慢慢变得麻木。
苏筠也没有休息,在几个房间之间来回走动,亲手给大家添灯油,换新茶。
她一句话不说,但只要她还在,就没有人敢松懈。
到了第三天夜里,屋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啪!”
一个年轻的情报员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在桌上,把面前的卷宗扫到地上。
他低声吼著:“我不干了!这根本就干不成!我们在这儿翻这些废纸,那个疯子公输奇,说不定正在准备下一个祭品!我们是在浪费时间!”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
“是啊头儿,张先生的推测,会不会太想当然了?大秦?撒丁岛?这听着跟说书一样。”
“我们的人都快把京城翻遍了,根本没人听过这种毒。会不会,那毒药根本不是从漕运进来的?”
抱怨的声音一个接一个。这三天两夜没合眼,已经把这群人耗得快撑不住了。
苏筠看着大家,没有发火。她明白他们的感受。
其实,就连她自己,今天下午也怀疑过。
张默的推论真的可靠吗?
为了一个听起来像传说的故事,把她的精锐力量全耗在这里,真的值吗?
她甚至派人去问了张默,希望他能给个更明确的方向。
但张默的回复只有一句话。
“相信我。也相信你们自己。他既然留下了线索,就一定能被找到。”
张默那平静又坚定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苏筠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恢复了坚定。
她走到那个发泄的年轻人面前,默默地弯下腰,把散落在地的卷宗一卷一卷的捡起来,放回桌上。
“继续查。”
她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累了就去睡一个时辰,换著睡。但在找到线索前,谁都不准停。”
“这是命令。”
众人看着苏筠疲惫却坚决的神情,都有些不好意思,默默的坐回原位,又拿起了卷宗。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第四天,第五天
查过的卷宗已经堆满了两间厢房,剩下的已经不到三分之一。所有人的希望,也随着卷宗的减少,一点点的磨没了。
就在第五天,子时刚过,所有人都已经有些麻木,机械地重复著翻页、扫视、放下的动作时。
一个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沙哑的、带着不确定的惊呼。
“咦?”
发出声音的,是这里面年纪最大的老钱,快五十岁了,以心思缜密闻名。
此刻,他正死死地盯着手里一张泛黄发脆的清单,一双熬得浑浊的眼睛蓦地睁大。
这声惊呼,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几乎是同时,苏筠立刻冲了过去!
所有熬得东倒西歪的情报员,也瞬间被惊醒,全都围了过来!
“老钱!怎么了?!”苏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老钱没有回答,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颤抖地指向清单中间那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苏筠抢步上前,把油灯凑近。
众人都停下了动作,房间里鸦雀无声。
只见那张记录著半年前的货运清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北镇抚司急令,采办南洋异草一批,用于军中瘴疠之气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