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色的空间无边无际,脚下是柔软的、类似画布材质的平面,踩上去会泛起细微的涟漪。数以千计的半透明“画布”悬浮在空中,如同巨大的书页,缓缓翻动。每一幅画布上都描绘着栩栩如生的场景:有的展示阿斯加德过去万年的辉煌史诗,有的呈现此刻九界各处燃烧的战火,还有的预言着尚未发生的、令人不安的未来。
而在所有画布的中央,三枚神性核心悬浮于光柱之中,缓缓自转。
弗丽嘉的“智慧之泪”是一滴晶莹的蓝色晶体,内部流转着星辰般的光点;海姆达尔的“守望之眼”呈暗金色瞳孔状,瞳孔深处倒映着九界所有边界的景象;奥丁的“独目”最为惊人——那是一枚纯粹的、燃烧着银色火焰的球体,火焰中隐约可见一只威严的眼睛时睁时闭。
“老头子”托尔握锤的手在颤抖,不是恐惧,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你们把老头子怎么样了?!”
“画家”没有回答。它只是抬起握着光笔的手,让笔尖滴落的三色颜料悬浮在身前——银灰、暗红、灰金,三滴颜料在纯白空间中异常刺眼。
那三滴颜料开始旋转、拉伸,逐渐化作三条细流,朝着三枚神性核心飘去。
“它在用颜料‘污染’神性核心!”精卫在通讯频道里惊呼,“一旦完成,这三枚核心就会变成‘画家’的创作工具,用来驱动‘终极画布’!”
陆缈想动,却发现身体如同陷入胶水,动作迟缓了数倍。这个纯白空间本身的规则就在压制外来者。
“别费劲了。”一个声音直接在所有人意识中响起——是“画家”,但这次的声音不再是冰冷的电子音,而是一种奇异的、混合了男女老少无数音色的和声,如同整个合唱团在同时低语,“在这个‘创想之间’,我的意志就是规则。”
它转过身,那张无面的脸“看”向陆缈:“尤其是你,v-737。你的‘种子’很有趣——混沌与秩序的微妙平衡点,不可预测的规则扰动源。我需要你的颜色,来完成我最伟大的作品。”
光笔轻点,一幅比其他画布大十倍的巨幅“画布”从空中降下,悬停在众人面前。
画布上描绘的,是一个全新的、银灰色调为主的九界。所有山川河流都呈现出完美的几何形态,城市如同精密的蜂巢,生灵们面无表情地从事着重复性劳作,天空中没有太阳月亮,只有规律闪烁的秩序符文。
“这就是‘新九界’。”画家的声音带着一种艺术家的狂热,“没有战争,没有痛苦,没有个体意志的冲突。一切都在完美的秩序中永恒运转。没有诸神黄昏,没有轮回宿命,只有永恒的和谐。”
托尔盯着画布,熔金眼眸中怒火燃烧:“把生灵变成提线木偶,把世界涂成铁灰色,这叫和谐?”
“这叫作‘进化’。”画家不为所动,“旧世界的生灵被太多无用的情感和欲望困扰。痛苦、嫉妒、贪婪、偏执这些都是需要被剔除的‘瑕疵’。”
光笔又一点,画布上的场景变化——银灰色世界中的一片区域突然“褪色”,恢复了原本的色彩,那里的生灵开始争吵、战斗,最终那片区域在战火中化为废墟。
“看,这就是你们珍视的‘自由意志’带来的结果。”画家说,“混乱、毁灭、无休止的轮回。而我提供的,是永恒的安宁。”
布伦希尔德咬牙道:“没有选择权的安宁,和囚笼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囚笼中的囚犯知道自己被囚禁,而我的子民”画家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的韵律,“他们只会感到‘幸福’。因为我已经为他们‘定义’了幸福。”
它再次转向陆缈:“我需要你的颜色,v-737。不是要毁灭你,是要让你成为伟大作品的一部分。把你的‘种子’彻底激活,让它与我的颜料融合,我就能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混沌-秩序平衡色’——那将是新世界唯一的‘变量’,如同完美的乐章中那个恰到好处的休止符。”
光笔指向陆缈胸口:“作为回报,我会保留你和你同伴的意识,让你们成为新世界的‘初代管理者’。这是最后的机会。”
陆缈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你知道吗,你犯了一个错误。”
“哦?”
“你一直在说‘创作’、‘作品’、‘艺术’。”陆缈直视那张无面的脸,“但真正的艺术,从来不是强行把世界涂成自己想要的色彩。真正的创作,是给世界提供可能性,然后退后一步,看它会如何生长。”
他抬起手,指向那些悬浮的画布:“这些所谓的‘未来图景’,每一个都是你预设的‘可能性’。但真正的未来”他顿了顿,“应该是未知的。”
胸口印记开始发光,但这一次不是爆发,而是一种温和的、持续的脉动。
“我的‘种子’,代表的是‘未知的可能性’。它不是颜料,不是工具,更不是你用来完善那个冰冷乌托邦的‘休止符’。”陆缈一字一句地说,“它是拒绝被定义的‘自由’。”
画家沉默了三秒。
然后,整个纯白空间开始震动。
“很好。”画家的声音恢复了冰冷,“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自由’,能否在我的‘画布’上,留下一道像样的划痕。”
光笔挥舞!
三滴颜料加速射向神性核心!银灰色融入弗丽嘉的智慧之泪,蓝色晶体瞬间被同化成冰冷的金属质感;暗红色注入海姆达尔的守望之眼,暗金瞳孔染上污浊的血色;灰金色在触及奥丁独目前,被一道突然出现的灰金光幕挡住了。
是陆缈的“种子”力量。
“挡住了?!”赫菲斯托斯兴奋地挥拳,“小子干得漂亮!”
但陆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仅仅挡住一滴颜料,就感觉像是用双手托住了一座山!他能感觉到“种子”的力量在疯狂消耗,那种消耗不仅是能量层面的,更是规则层面的——画家在用整个空间的“创作规则”压制他的“变数规则”。
“托尔大人!布伦希尔德!”陆缈咬牙喊道,“我最多撑三十秒!在那之前,必须打断它的仪式!”
“明白!”托尔抡锤就要冲,但脚下的“画布地面”突然软化,他的双腿直接陷了进去,如同陷入泥沼!
布伦希尔德展开仅存的右翼想飞,但空中那些悬浮的画布突然全部调转方向,画面对准她,无数画面中的攻击——箭矢、魔法、能量光束——竟然从画中射出,化作真实的弹幕!
“小心!”赫菲斯托斯冲到布伦希尔德身前,双臂交叉,“尝尝老子的新身体!”
灰金色与银灰色交织的机体表面亮起复杂的纹路,所有袭来的攻击在接触机体的瞬间,都被一层无形的“规则滤网”偏转、折射、甚至反向弹回!
“哈哈!爽!”赫菲斯托斯大笑,“老子现在好像对‘规则攻击’有抗性了!”
但他没笑多久。画家光笔轻点,一幅描绘着“机械分解场”的画布飞到赫菲斯托斯头顶,画中的场景开始与现实重叠——赫菲斯托斯机体的边缘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零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妈的!还能这样玩?!”赫菲斯托斯赶紧后退,脱离重叠区域。
另一边,托尔已经用雷霆炸开脚下的“泥沼”,但更多画布飞向他——有描绘“无尽深海”的,让他周围空气变得粘稠如液体;有描绘“时间停滞”的,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最麻烦的是一幅描绘“镜像诅咒”的画布,他的倒影从画中走出,开始攻击本体。
“这样下去不行!”布伦希尔德一枪刺穿托尔的镜像,但又有三个镜像从不同画布中走出,“它在这个空间里近乎全能!”
陆缈的嘴角已经开始溢血。挡住灰金色颜料已经消耗了他七成力量,而画家似乎并不着急,反而像是在享受这个过程?
“精卫!分析这个空间的弱点!”他在意识中喊道。
“正在分析这个空间由‘创作规则’支撑,画家本人是规则核心。”精卫的声音快速响起,“但它必须分心做三件事:维持空间稳定、控制三枚神性核心、操纵画布攻击你们。如果能同时干扰其中两件”
“明白了。”陆缈看向赫菲斯托斯,“赫菲斯托斯!你现在的身体能承受多大强度的规则干扰?”
“不知道!但老子感觉能拆了这破地方!”赫菲斯托斯一拳打碎又一块飞来的画布。
“那好,听我指挥。”陆缈深吸一口气,“我数到三,你会暂时获得‘种子’的部分‘定义权’。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对着那些神性核心大喊:‘你们应该拒绝被污染!’”
“啥?!”赫菲斯托斯电子眼瞪大,“喊话就行?老子还以为要冲过去砸呢!”
“按他说的做!”托尔一锤轰开三个镜像,喘着粗气吼道。
“一!”陆缈开始倒数。
画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光笔挥舞的速度加快,更多画布飞向赫菲斯托斯。
“二!”
赫菲斯托斯机体表面的灰金色纹路开始疯狂闪烁,陆缈将一部分“种子”的“定义权”剥离出来,强行注入他的核心。
“三——现在!”
赫菲斯托斯对准三枚神性核心,用尽全部功率,将陆缈赋予的那句话,以规则层面的“定义”形式吼了出来:
“你们——应该——拒绝——被污染——!!!”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道灰金色的规则冲击波!
冲击波扫过三枚神性核心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弗丽嘉的智慧之泪内部,那些被银灰色颜料渗透的区域,突然开始“褪色”!蓝色晶体重新浮现,并且晶体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泪痕般的纹路——那是弗丽嘉残留意识的反抗!
海姆达尔的守望之眼中,暗红色颜料被瞳孔深处倒映出的九界景象强行“稀释”,暗金色重新占据主导。
而奥丁的独目——
银色的火焰轰然爆发!
火焰中那只威严的眼睛彻底睁开,目光如实质般扫过整个纯白空间!所过之处,那些悬浮的画布纷纷燃烧、化作灰烬!
“奥丁陛下!”布伦希尔德单膝跪地。
画家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停滞。那张无面的脸转向奥丁的独目,光笔抬起,似乎想做什么——
但已经晚了。
三枚神性核心同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光芒中浮现出三个虚幻的身影:头戴星辰冠冕的弗丽嘉、身披金甲的海姆达尔、以及只有独眼虚影的奥丁。
“安德瓦利的背叛,不会让阿斯加德屈服。”奥丁的虚影开口,声音如同万雷齐鸣,“而你,异域的‘画家’,你的画笔,染指了不该染指的东西。”
三神虚影同时抬手。
智慧之泪释放出浩瀚的知识洪流,冲刷着纯白空间的“创作规则”;守望之眼投射出九界所有边界的“真实景象”,与画家虚构的“未来画布”激烈对抗;而奥丁的独目——射出一道纯粹的神王意志,直击画家本体!
画家不得不收回光笔,在身前划出一面七彩的“调色盘”护盾,挡住三神的合击。
趁此机会,陆缈撤回了挡住灰金色颜料的力量,整个人虚脱般跪倒在地。但目的已经达到——三枚神性核心暂时摆脱了控制。
“干得好小子!”托尔冲过来扶起陆缈。
但画家的反击来得更快。
光笔在调色盘上快速一抹,三种颜料混合,化作一种诡异的、不断变幻色彩的流体。
“既然你们想要‘混乱’”画家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怒意,“那就给你们混乱!”
它将混合颜料泼向空中。
颜料在空中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色彩斑斓的“颜料生物”。它们形态千奇百怪——有的像扭曲的飞鸟,有的像多足的爬虫,有的干脆就是一团蠕动的色块。这些生物没有固定形态,每一秒都在变化,而且它们触碰到的任何东西,都会被“重新上色”,变成混乱的、毫无规则的色斑。
一只暗红与银灰交织的“飞鸟”扑向布伦希尔德,她挥枪刺穿,但枪尖接触的瞬间,金色骑枪的前半截突然变成了五彩斑斓的、如同儿童涂鸦般的滑稽颜色,而且那颜色还在向枪柄蔓延!
“这什么鬼东西?!”布伦希尔德赶紧松手。
另一群颜料生物扑向赫菲斯托斯,他的机体表面开始出现大片的、不规则的色块,那些色块覆盖的区域,机体的功能开始紊乱——左臂突然变得软绵绵像橡皮泥,右腿的推进器喷出了彩虹色的尾焰。
“老子老子的身体不听使唤了!”赫菲斯托斯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在跳一种滑稽的踢踏舞,完全不受控制。
托尔用雷霆清出一片区域,但雷霆击中的颜料生物炸开后,会溅射出更多细小色点,沾染到身上就会引发局部的规则紊乱——他左手的护甲突然变成了毛绒玩具的质感,右腿的靴子长出了五彩的绒毛。
“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活活‘涂’成笑话!”托尔怒吼。
陆缈挣扎着站起,看着满天飞舞的颜料生物和三神虚影与画家对抗的场面,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画家在“创作”。
那如果他在画家的“作品”上,“添加”一些画家预料之外的“笔触”呢?
他将最后的力量凝聚起来,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观察”。
“种子”的能力让他能“看到”这个纯白空间的规则脉络。那些颜料生物的本质,是画家用“创作规则”具现化的“混乱概念”。它们本身没有固定形态,完全受画家意志支配。
那么,如果他给这些“混乱概念”,“定义”一个画家预料之外的“形态”呢?
陆缈抬起手,对准一群正在扑向奥丁虚影的颜料生物,集中全部意念:
【你们不是混乱的色块你们是】
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之前在镜之回廊,赫菲斯托斯讲过的那个“重金属摇滚干扰弹”造成的滑稽场面。
【是热爱重金属摇滚的混乱粉丝,现在,你们最想做的事情是——】
【——原地开一场狂欢派对!】
灰金色的规则波纹扩散开来。
那群颜料生物的动作突然僵住,然后开始变形!
它们没有攻击,而是互相融合、重组,最终变成了一堆由杂乱色彩构成的、勉强能看出乐器形状的东西——歪歪扭扭的吉他、鼓面凹凸不平的架子鼓、喇叭口拧成麻花的萨克斯。这些“乐器”开始自动演奏,发出刺耳又混乱的“音乐”,而那些颜料生物则围着乐器开始疯狂舞动,完全忘记了攻击。
画家:“?”
“哈哈!这什么玩意儿?!”赫菲斯托斯一边不受控制地跳踢踏舞,一边大笑,“摇滚颜料生物?!”
陆缈没有停。他又对准另一群颜料生物:
【你们不是混乱的色块你们是】
这次他想起了包不同的“系统崩溃颜艺攻击”。
【是重度拖延症患者,现在,你们最想做的事情是——】
【——先睡一觉,明天再说!】
那群颜料生物瞬间“凝固”,化作一坨坨五彩斑斓的、类似史莱姆的胶状物,瘫在地上不动了,表面还浮现出“zzz”的睡眠符号。
画家的光笔在空中顿了顿。
托尔和布伦希尔德趁机清理掉身边的威胁。三神虚影也抓住机会,对画家发动更猛烈的攻击。
“你你在改写我的‘创作概念’?”画家的声音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惊讶、愤怒和一丝好奇的复杂情绪,“这不可能除非”
它突然停止攻击,无面的脸“盯”着陆缈。
“除非你的‘种子’,不仅仅是‘变数’”
光笔抬起,笔尖对准陆缈。
“而是‘反创作’的雏形。”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纯白空间开始向内收缩!
所有悬浮的画布、颜料生物、甚至三神虚影,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朝着画家手中的光笔汇聚!
“它在回收这个空间的所有规则力量!”精卫尖叫,“准备发动终极一击!”
奥丁的虚影最后看了托尔一眼:“我的儿子阿斯加德的未来”
虚影消散,独目重新化作晶体,但晶体表面的银色火焰已经黯淡了大半。弗丽嘉和海姆达尔的虚影也随之消失。
三枚神性核心依旧悬浮,但光芒微弱。
所有力量都汇聚到了画家的光笔笔尖。
那支笔,此刻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光芒,笔尖凝聚的色彩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那是一种仿佛包含了所有可能性、同时又否定所有可能性的、自我矛盾的颜色。
“这一笔,”画家缓缓说,“将决定你们的‘结局’。”
它举起笔,准备落下——
但笔尖在触及虚空的刹那,突然顿住了。
不是因为陆缈的干扰。
也不是因为托尔等人的反击。
而是因为
画家那张无面的脸上,突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细缝中,露出一只眼睛。
一只真实的、有瞳孔有眼白的、人类的眼睛。
那只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痛苦和求救的渴望。
紧接着,一个微弱的声音,从画家长袍的下摆传来:
“救救我”
那声音,陆缈认得。
是塞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