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清风崖上除了山风穿过岩缝发出的呜咽声,便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不知名夜枭的啼鸣。
丁字号九十五院,里间石室的石门紧闭。
夏知秋盘膝坐在坚硬的石床上,双目紧闭,眉头死死地锁在一起。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灰色的外门道袍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湿痕。
这已经是他闭关苦修的第三个晚上了。
按照严长老传授的《引气诀》,他早已感应到了那所谓的气感。闭上眼时,能感觉到身体周围漂浮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就象是夏夜草丛里的萤火虫。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去“吸”,那些光点就象是顽皮的游鱼,总是在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滑走,根本不进经脉。
“为什么……为什么进不去……”
夏知秋心中焦急万分。
他想起了王海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想起了隔壁那个整天睡觉、不仅不修炼还等着他以后罩着的李天。
如果连第一步引气入体都做不到,他还谈什么改变命运?
“我不甘心!”
夏知秋猛地咬紧牙关,再一次强行运转那生涩的口诀,试图强行捕捉周围的灵气。
嗡——
就在他心神即将耗尽、几欲放弃的瞬间,放在他身旁石台上的那个东西,突然震动了一下。
那是那个青铜夜壶。
夏知秋猛地睁开眼。
借着墙壁上昏暗的萤石光芒,他惊讶地发现,那个平日里满是铜锈、甚至带着一丝骚味的破壶,此刻竟然在发光。
那是一种极其晦涩、古老的光芒。壶身上的每一块铜锈都在微微颤斗,发出的嗡鸣声竟然渐渐与夏知秋那狂乱的心跳声重合在了一起。
咚、咚、咚。
一种奇异的吸力从壶口爆发出来。
这股吸力并不是针对外界的物品,而是针对……灵气!
呼——
原本游离在石室角落里、那些无论夏知秋怎么抓都抓不住的灵气光点,此刻就象是受到了君王的召唤,疯狂地朝着青铜壶涌去。
刹那间,一个小型的灵气旋涡在壶口成型。
“这是……”
夏知秋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青铜壶突然象是“吃饱”了一样,猛地喷出一股气流。
这股气流不再是那种散乱的灵气,而是一道凝练到了极致、呈现出淡淡青色的气柱,笔直地撞向了夏知秋的胸口!
“唔!”
夏知秋发出一声闷哼。
但这气柱并没有伤害他,反而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如百川归海般顺滑地钻进了他的毛孔,冲入经脉。
破!
那困扰了他三天的无形壁障,在这股精纯灵气的冲击下,就象是一层窗户纸,瞬间被捅破。
轰隆!
夏知秋只觉得脑海中一声巨响,仿佛天地初开。一股暖流迅速流遍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在小腹丹田处,化作了一团小小的、却真实存在的气旋。
炼气一层,成了!
那种浑身充满力量、耳聪目明的感觉,让夏知秋几乎要忍不住长啸出声。
但他忍住了。因为眼前的景象太诡异了。
咔嚓、咔嚓。
那个帮他突破的青铜夜壶,此刻表面正在龟裂。
厚厚的铜锈像老树皮一样大块大块地剥落,掉在石台上化作飞灰。随着铜锈褪去,露出了它原本的真容。
那不再是一个造型尴尬的夜壶,而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通体布满云雷纹的古朴宝瓶。瓶身流转着青黑色的光泽,给人一种沉重如山的威压感。
“这就是李大哥说的……神器?”
夏知秋呆呆地看着这个悬浮在半空的小瓶子。
还没等他伸手去摸,那宝瓶突然化作一道流光,“嗖”的一下,直接钻进了他的丹田!
“啊!”
夏知秋吓得一屁股坐在床上,连忙掀开衣服查看。肚皮光洁如初,连个红印都没有。
但他能清淅地感觉到,那个宝瓶此刻正静静地悬浮在他的丹田气海之中,在那团刚刚形成的气旋中央沉浮。
紧接着,一段莫名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
没有名字,没有法诀。只有一个简单的功能反馈:
【吞万物之气,凝鸿蒙之紫。】
夏知秋还没弄明白什么意思,就看见丹田里的宝瓶微微一震,似乎是嫌弃刚才吸入的那些灵气太杂乱,瓶口轻轻一吐。
呼。
一缕细若游丝、却散发着至高至贵气息的紫色气流,从瓶中飘了出来,融入了那一团青色的灵力气旋中。
滋滋滋!
就象是烧红的铁块丢进了水里。
夏知秋体内那团原本还算温顺的灵力,在接触到这缕紫气的瞬间,发生了剧烈的沸腾和蜕变。原本有些虚浮的淡青色灵力,瞬间被压缩、提纯,变成了一种深邃的墨绿色,虽然体积小了一半,但那种凝实感和破坏力,起码提升了十倍!
不仅如此,那缕紫气在同化了灵力后,又分出一丝,顺着经脉游走全身,最后融入了血肉骨骼之中。
热。
滚烫的热。
夏知秋感觉自己象是被扔进了火炉,浑身的骨头都在噼啪作响,仿佛在重组。皮肤表面开始渗出一层黑乎乎、油腻腻的污垢,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
这是……洗精伐髓?!
他在《修仙杂谈》里看过,只有服用了极其珍贵的筑基丹药,或者被高阶修士用法力灌顶,才会有这种脱胎换骨的效果!
而现在,这个被李天花了二两银子买来的破壶,竟然仅仅放出一丝气,就做到了?
恐惧。
狂喜之后,巨大的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夏知秋。
怀璧其罪!怀璧其罪!
他在市井摸爬滚打多年,太懂这个道理了。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外门弟子,手里拿着这种能提纯灵力、洗精伐髓的逆天宝物,如果被宗门长老知道了,恐怕也会忍不住强行夺宝吧?
甚至……哪怕是王海和李天知道了……
一想到李天,夏知秋的心就更乱了。
“这东西可是宝贝,半个馒头卖给你,飞黄腾达后可别忘了我!”李天那夸张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
“知秋?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王海焦急的声音,“我怎么闻到一股……好臭的味道?你没事吧?”
“还有好大的动静,你是要把这洞府拆了吗?”李天懒洋洋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夏知秋浑身一僵。
怎么办?说还是不说?
如果不说,刚才的灵气波动这么大,肯定瞒不住。而且自己这一身污垢怎么解释?
如果说了……
夏知秋看着丹田里那个静静沉浮的宝瓶。
“不……不能全说。”
他飞快地跳下床,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碗清水。然后心念一动,控制着丹田里的宝瓶,小心翼翼地挤出一丝紫气融入了水中。
那碗水瞬间变得晶莹剔透,隐隐泛着紫光,随后紫光内敛,看起来就象是一碗普通的山泉水,只是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
做完这一切,夏知秋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石门。
门口,王海正举着拳头准备砸门,李天则靠在墙边,手里拿着半个没吃完的灵梨。
看到门开,王海愣住了。
眼前的夏知秋,虽然满脸黑泥,浑身恶臭,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脱胎换骨的精气神。
“知秋,你……你这是掉茅坑里了?”王海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
“我突破了。”
夏知秋声音有些颤斗,那是激动,也是紧张,“炼气一层。”
“真的?!”王海惊喜得差点跳起来,“这才三天啊!多多兄弟说一般人要半个月呢!你是天才啊!”
李天在旁边啃了一口梨,目光落在他的丹田处,撇了撇嘴。
“夏哥是不是得了什么机缘,可别忘了兄弟我。”李天漫不经心地说道。
夏知秋心头一跳。李大哥猜到了?
他强行镇定下来,端起手里那碗水,递到两人面前。
“王大哥,李大哥。”
夏知秋看着两人,眼神诚恳,“我刚才突破的时候,那个……李大哥送我的壶,确实帮了大忙。它好象能聚集灵气,还……还凝结出了这一碗水。”
“我觉得这是好东西,不敢独享。”夏知秋把碗往前送了送,“你们尝尝。”
王海看着那碗水,二话没说,接过来就喝了一大口。
“咕咚。”
“好喝!”王海抹了抹嘴,“有点甜,还热乎乎的……哎?怎么这么热?”
话音未落,王海的脸瞬间涨红,象是喝醉了酒。他感觉到一股热流在胃里炸开,顺着血液疯狂冲刷着他那堵塞的经脉和满是劳损的肌肉。
“热热热!好热啊!”
王海忍不住扯开了领口,只见他的皮肤上也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虽然没有夏知秋排出的污垢那么夸张,但也带着一丝黑气。
“这水……劲儿真大!”王海大口喘着气,只觉得原本沉重的身体变得轻盈了许多,以前打铁留下的那些腰酸背痛的毛病,竟然在这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夏知秋松了口气,看来紫气对凡人也有奇效,而且没有副作用。
他转头看向李天,把剩下的半碗水递过去。
“李大哥,你也喝点。”
李天看着面前这半碗水。
那里面蕴含的一丝紫气,其实就是他那天吹的那口本命精气转化而来的“伪鸿蒙紫气”。对于化神期的他来说,这玩意儿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喝这水简直就象是在喝自己的……洗澡水?
不过,看着夏知秋那双既忐忑又真诚的眼睛。
这小子,在面对这种能让人一步登天的重宝时,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分润给自己和王海。
哪怕他有所隐瞒,但这心,却是真的。
“啧。”
李天心里啧了一声,“这傻小子,也就是遇到了我。换个人,这碗水就是催命符。”
他接过碗,并没有嫌弃,而是一饮而尽。
“咋样?李大哥你有没有感觉热?”王海一边挠着身上搓下来的泥卷,一边关心地问。
李天砸吧砸吧嘴,把空碗扔回给夏知秋。
“还行。”
李天打了个哈欠,似乎那能让凡人脱胎换骨的紫气对他毫无影响,“有点甜,比山下的井水好喝点。下次多弄点,正好我想洗个澡。”
夏知秋:“……”
看到李天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夏知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行了行了,臭死了。”
李天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挥手,“你们两个现在就象刚从茅坑里捞出来的。赶紧去洗洗,别熏着我睡觉。对了,明天记得给我弄早饭,我要吃肉。”
说完,他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回了自己的隔壁石室,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快去洗洗吧知秋,我也受不了我自己了!”王海也是一脸尴尬,拉着夏知秋就往洞府后的山泉跑去。
……
隔壁石室。
“瓶子是给出去了……”李天喃喃自语,目光穿透石壁,落在后山水潭里,“我这位夏兄弟,会搅出多大的风云呢?”
夜更深了。
后山的水潭里传来两个少年泼水嬉戏的声音。
洗去了污垢的夏知秋,皮肤如玉般温润,丹田内的宝瓶正如呼吸般吞吐着天地灵气。
而在岸边,王海正惊喜地发现,自己稍微一用力,竟能在坚硬的花岗岩上捏出一个浅浅的手印。
真是紫气东来,大道初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