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清风崖的后山潭水边,除了哗啦啦的水声,便是偶尔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叹。
约莫半个时辰后,二个浑身湿漉漉却精神焕发的人影回到了丁字号九十五院。
进了外厅,王海兴奋劲儿还没过,正准备回房再试试自己的力气。
“王大哥,李大哥,我有点事。”
夏知秋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有些紧绷,象是琴弦拉到了极致。
李天出来看着夏知秋,有些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又怎么了?还有水喝?不喝不喝,刚才那一碗都让我喝撑了。”
王海则是憨厚地挠挠头:“知秋,咋了?是不是刚才洗澡受凉了?”
夏知秋没有说话。他走到石桌旁,默默地将那个已经空了的青铜夜壶底座扫到一边。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人。
刚才那一碗水,虽然是他的一番心意,但他不想隐瞒,也害怕一个人承担。
“我骗了你们。”
夏知秋深吸一口气,声音在空旷的石厅里回荡。
王海愣住了。
李天则是挑了挑眉,靠在墙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哦?你想说其实你是元婴大能转世?”
夏知秋没有理会李天的插科打诨,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部,认真地说道:
“那个壶……并没有在外面凝结什么灵水。它钻进我的肚子里了。”
“啥?!”
王海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下意识地就要冲上来扒夏知秋的衣服,“钻肚子里了?那还了得!快!快吐出来!那么脏!不对啊,那壶那么大……”
“王大哥,别急!”夏知秋连忙拦住激动的大汉,“它是变成了一道光,钻进丹田了。我现在……能感觉到它就在这里。”
夏知秋按着自己的小腹,尽量用最直白的语言描述刚才发生的一切:
“它不是普通的壶,它是一个宝贝。刚才我突破不了,是它帮我吸纳了灵气,还把灵气提纯成了那种紫色的气。刚才给你们喝的水,就是我把那紫气逼出来融进水里的。”
说到这里,夏知秋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不该瞒着你们。这宝贝太厉害,我怕……我怕说出来会害了大家。但我想了想,若是连你们都信不过,那我在这青云宗,还能信谁?”
石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王海张大了嘴巴,显然还在消化“夜壶变光钻肚子”这个超出了他铁匠认知的奇闻。
“噗嗤。”
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默。
李天轻笑道:“哼哼,钻肚子了?我早跟你说了这壶是个宝贝”
“李大哥,我是认真的!”夏知秋有些急了。
“行行行,认真的。”李天摆摆手,一脸不以为然,“不就是个能提纯灵气的法器么,至于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干嘛?”
他走到石桌边坐下,随手拿起一个还没吃完的梨子,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小子啊,就是没见过世面。这种东西,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玩意儿,也就勉强能给我当夜壶,修仙界浩瀚无垠,宝贝多了去了。”
李天开始口若悬河,“你知道这修行境界怎么分的吗?练气、筑基,那都是小儿科。往上还有金丹,再往上那就是真仙,再往上……”
夏知秋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虽然没见过世面,但这两天也是恶补了入门手册的。
“李大哥……不对吧?”夏知秋弱弱地举手,“手册上写的是:炼气、筑基、金丹、元婴……没有什么真仙啊。”
王海:“……”
空气凝固了一瞬。
李天:“呵呵,书上写的都是给凡人看的!我是听那说书先生讲的!那是秘辛!懂不懂!”
“哦……这样啊。”夏知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觉得李大哥在胡扯,但他并不想拆穿,毕竟李大哥是为了安慰他。
“行了,别扯那些没用的。”
李天突然收敛了笑容。
他那双平日里总是睡眼惺忪、时而迷离的眼睛,此刻却突然变得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盯着夏知秋。
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笼罩了整个石厅。
夏知秋只觉得头皮发麻,仿佛被一头远古凶兽盯上了。
“夏知秋。”
李天的声音变得冰冷刺骨,“你刚才说,因为信得过我们,所以全招了?”
“是……是啊。”夏知秋结结巴巴地回答。
“夏知秋!”
李天猛地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夏知秋,那种压迫感让夏知秋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背靠在冷硬的石壁上。
李天的一只手撑在墙上,将夏知秋困在阴影里,眼神阴恻恻的:
“你现在告诉我你肚子里有个能让人脱胎换骨的宝贝,还是我给你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把你肚子剖开,把那宝贝取出来?”
李天的手缓缓下移,停在夏知秋的丹田处,手指微曲成爪,似乎下一秒就要真的掏心挖肺。
“李……李大哥……”夏知秋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还有那个傻大个。”李天头也不回地指了指王海,“你看他一脸憨厚,那是没遇到足够的诱惑。如果我说,只要杀了你,我就帮他筑基,让他回老家当皇帝,再让他全家都能长生不老……你猜,他会不会动手?”
“人心隔肚皮,你凭什么信我们?凭那两个肉包子?还是凭这短短几天的交情?”
夏知秋浑身颤斗,眼框发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
“嘎嘣。”
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响起。
李天和夏知秋同时转头。
只见一直站在旁边的王海,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右手食指塞进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这个憨厚的汉子,此刻脸上没有半分尤豫,也没有半分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决绝。
他举起那根流血的手指,对着头顶那盏昏暗的油灯,又或者是对着洞府外那一轮看不见的明月,声音嘶哑而洪亮: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
“我王海,大字不识几个,不懂什么修仙的大道理。但我知道,俺爹死前教过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王海转过头,死死盯着李天,眼神竟然都让李天都微微有些动容。
“知秋兄弟给我喝了那神水,就是把命交给了我。我王海若是对他起半点歹心,若是泄露半句关于那瓶子的事……”
王海猛地将手指上的血抹在自己的眉心,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就让我天打五雷轰,经脉寸断,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
轰!
虽然没有天道异象,但在这一刻,那股凡人灵魂中爆发出的赤诚之力,比任何禁制都要沉重。
石厅内再次安静下来。
夏知秋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王大哥……”
李天看着眉心带血、象一尊怒目金刚般的王海,原本阴冷的表情瞬间消失,最后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啧。”
李天收回了按在夏知秋丹田上的手,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重新变回了那个懒散、甚至带着几分无赖的样子。
“没劲,真没劲。”
李天撇撇嘴,走到桌边坐下,“本来想给这小子上一课,让他知道社会的险恶。结果被你这傻大个给搅黄了。”
他看着还在抽噎的夏知秋,翻了个白眼:“行了别哭了,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脏不脏啊。我要是真想杀你,以我通天的修为,你现在早凉透了,还能在这听我废话?”
夏知秋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心里好多了。
“都坐下吧。”
李天敲了敲桌子,“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血也放了,誓也发了。那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王海也憨憨地笑了,随意把手上的血擦在衣服上,坐了下来。
“既然咱们三个这么有缘,住一个洞,吃一锅饭,还喝一碗……嗯,洗澡水。”李天指了指桌上的空碗。
“不如,结拜吧。”
夏知秋眼睛一亮:“结拜?”
“对啊!结拜!”王海一拍大腿,“结为生死兄弟!”
“也没有酒,只有水。凑合一下吧。”李天嫌弃地看了看四周,
三人重新倒满三碗清水(这次是普通的清水)。
他们走到洞府外的露台上。
月光如水,洒在清风崖上,给这冷清的修仙界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辉。
“我,李天。”李天端着碗,神色难得正经了一分,“年岁嘛……反正比你们大,做个大哥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夏知秋和王海连连点头。开玩笑,就李大哥这气场,谁敢让他当小弟?
“我,王海,十八。”王海接着说道,“我做老二!”
“我,夏知秋,今年十六。”夏知秋举起碗,眼中闪铄着星光,“我是老三。”
“好!”
李天举碗向月,“皇天后土在上,今日我三人在此结为异姓兄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难老二老三先顶着,大哥给你们想办法。”
夏知秋:“……”
王海:“……”
“有难同当。谁要是背信弃义,就让他……嗯,渡劫失败!”李天嘿嘿一笑。
“干!”
“干!”
三只粗糙的瓷碗在月光下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清水入喉,却比烈酒还要醉人。
喝完水,李天把碗一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行了,仪式搞完了,我要去睡觉了。困死我了。”
他打着哈欠往里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两人说道:
“老三,那个瓶子的事,烂在肚子里。以后要是有人问起你修为为什么涨这么快,你就说是天才,是顿悟,哪怕说是走了狗运也行。谁要是敢怀疑,让他来找我。”
说完,他摆摆手,钻进石室,“砰”地关上了门。
外厅里,只剩下夏知秋和王海。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二哥。”夏知秋叫了一声,感觉这个称呼还有点新鲜。
“哎!三弟!”王海笑得只见牙不见眼,“真好,咱们有大哥了。虽然大哥有时候说话难听,但我感觉得出来,他是真心护着咱们的。”
“恩。”
夏知秋点点头。他摸了摸自己的丹田,那里暖暖的,不仅仅是因为宝瓶,更是因为这份沉甸甸的兄弟情。
他看着满地的水渍和刚才李天扔下的梨核,并没有觉得脏乱。
“既然有了大哥二哥,既然有了这等机缘……”
夏知秋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我就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浑浑噩噩了。我要修炼,我要变强。我要利用这个宝瓶,搞很多很多的灵石,搞很多很多的丹药。”
“我一定要治好大哥的脑疾,还要让二哥能顺利修炼……不,要让他们都能在修仙途中,好好活着!”
月光下,少年的眼神从稚嫩逐渐变得坚毅。
这一夜,清风崖上的风似乎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而在隔壁房间里。
躺在床上的李天并没有睡着。
他听着外面收拾东西的声音,手指在虚空中轻轻画着什么。
一道仙纹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虚空,笼罩在夏知秋的身上,将那个宝瓶的气息彻底隔绝。
李天翻了个身,嘴角挂着笑,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