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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平凡之路(1 / 1)

正月十六,边江的冬天还没走透,空气里残存着炮竹的硫磺味和未化的寒气。

李可俊拖着行李箱,站在出租屋门前。门上贴着的春联已经褪色,边角卷起,在穿堂风里哗啦作响。

屋里的景象让他的手停在半空。

一切都还在原位,但又一切都不同了。书架上的书被翻过,几本美术史论歪斜地插着,露出书页间夹着的便签纸。抽屉半开着,里面的杂物被粗暴地拨弄过,几支铅笔滚落在桌角。床铺没有整理,被子掀开一半,枕头歪在一边——那不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他慢慢走进屋,行李箱的轮子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滚动声。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陌生味道,像烟草,又像某种廉价古龙水,混在灰尘的气味里。

墙上那道裂缝还在。

李可俊走近,手指轻轻抚过墙面。石膏填补的痕迹几乎看不见,但指尖能感觉到微小的凹凸。他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转身开始检查其他地方。

衣柜里的衣服被翻过,几件冬装堆在底部。书桌抽屉里的乐谱散乱着,他写了一半的《苔上诗》手稿被抽出来又塞回去,边角皱起。吉他靠在墙角,琴弦上落了一层薄灰。

但什么都没少。

抽屉里的一点现金也没动。墙上挂着的画,桌上摆的雕塑草模,都原封未动。

他们不是来偷东西的。

李可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楼下街道如常,卖早点的摊子已经收了,几个老人坐在路边下棋。

他站了很久,直到腿发麻,才转身开始收拾。

书一本本插回书架,乐谱整理好,衣服叠齐放回衣柜。床单被套全部拆下来,扔进洗衣机。他擦桌子,拖地,开窗通风,把那股陌生的气味赶出去。

最后,他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一切恢复原样,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一旦被打破,就再也回不去了。

傍晚时分,手机响了。是苏怡。

“到了吗?”她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有些遥远。

“到了。”

“屋里……怎么样?”

李可俊顿了顿:“有点乱,正在收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有人进去过?”

“嗯。”

“东西呢?”

“都没少。”李可俊走到墙边,手指再次抚过那道裂缝,“重要的东西,他们没找到。”

苏怡松了口气,那声音通过电流传来,变成一声轻微的叹息:“那就好。你……小心点。”

“我会的。”

又聊了几句日常——苏怡在准备研究生复试,报了三个学校,都在外省。李可俊说毕业作品开始动手了,石料已经订好。两人语气平静,像在聊天气,但每句话之间都有小心翼翼的停顿,像在避开什么。

挂了电话,屋里重归寂静。

李可俊从背包里拿出那个银戒指,戴回手指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慢慢染上体温。

日子开始以一种奇特的节奏流淌。

每天早晨七点起床,洗漱,去学校。石雕《少女心扉》的粗胚已经出来,一块两米高的青灰色花岗岩,隐约能看出少女蜷坐的轮廓,脸埋进膝盖,长发披散下来,像一帘瀑布。

李可俊穿着工装,戴着护目镜和口罩,手持电镐和錾子,一点一点敲打石头。石屑飞溅,在阳光里扬起金色的尘雾。汗水浸透后背,手臂酸得发抖,但他不停手。

中午在食堂吃饭,一个人,找个角落,吃完继续干活。

下午四点,去乐队排练室。渊夕乐队还在,但气氛变了。酷猫不再开那些没心没肺的玩笑,老周打鼓时总有些心不在焉,阿ken练琴时经常弹错和弦。他们不再接商业演出,只是每周聚两次,排几首老歌,然后各自散去。

有时候排练结束,他们会一起去吃夜宵。还是那家火锅店,但不再坐最里面的卡座,而是选靠窗的位置。不再点酒,只喝王老吉。聊的话题也变了——不再聊音乐梦想,聊的是以后去向,工作机会,房价。

没人问李可俊的打算。

三月底,边江下了一场春雨。

雨后第二天,李可俊去车行卖摩托车。那辆春风400nk,张伟杰当年贱卖给他的,陪他跑过茶园小镇,跑过月居山,跑过无数个深夜的街道。

车行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裤,围着车转了两圈,踢了踢轮胎,摸了摸油箱。

“车况还行。”他说,“就是里程数高了点。一万二,怎么样?”

李可俊点头:“可以。”

老板叫来伙计验车。伙计拿着检测仪,接上电瓶,一项项检查。发动机、刹车、轮胎、电路。最后检查到gps定位系统时,伙计“咦”了一声。

“你这车还有个第三方gps。”伙计说,“不是原厂的,后装的。”

李可俊走过去。检测仪屏幕显示着一个信号源,位置在车架内侧,很隐蔽。

“要拆吗?”伙计问,“拆的话得加钱,那玩意儿粘得挺牢。”

“拆。”李可俊说,“多少钱都行。”

伙计拿来工具,趴在地上,折腾了半个小时,终于拆下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比火柴盒还小,沾满油泥。李可俊接过来,放在手心。

很轻。

他想起来,去年在车管所过户那天,陈锋“偶遇”他们,围着车转了一圈,拍了拍车架。应该是那时候装上的。

为了“保护”他。或者说,为了“监控”他。

现在都不重要了。

李可俊把gps扔进车行的垃圾桶,看着它消失在废机油和旧零件中间。

拿到钱,他走出车行。街道被雨水洗过,湿漉漉地反着光。没有摩托车了,以后去哪都得靠公交或走路。

也好。慢一点,看得清楚些。

四月,苏怡的复试结果出来了。

她考上了杭州一所大学的研究生,专业是文化产业管理。打电话告诉李可俊时,她的声音里有压抑的兴奋,也有小心翼翼的试探。

“杭州挺好的。”李可俊说,“机会多。”

“嗯。”苏怡顿了顿,“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先把作品做完。”

“然后呢?”

“然后再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李可俊能想象苏怡咬着嘴唇的样子,像高中时解不出数学题那样。

“我五月份要去杭州一趟,”苏怡说,“看房子。学校不提供宿舍,得自己租。”

“钱够吗?”

“我妈给了点,我自己也存了些。”

“不够的话跟我说。”

“嗯。”

又聊了几句,挂了。李可俊看着手机屏幕上苏怡的照片——是去年秋天在茶园小镇拍的,她穿着米色风衣,站在桂花树下,笑得眼睛弯弯。

他把手机扣在桌上,继续刻石头。

日子开始以一种近乎凝滞的节奏流淌。

每天清晨,李可俊走进学校那间堆满石料和灰尘的工作室。他要完成毕业作品,一件已经在他心里生长了很久的石雕。

粗胚阶段,他用的是最笨拙也最诚实的方式——手工开大料。一块近三米长、一米五宽的青黑色花岗岩板,重达数吨,是特意从山区石场选来的,石料表面还带着天然的、风化的肌理,像大地本身的皮肤。

他没有雕刻站立或蜷坐的人像。

他让一个少女,平躺在石板上。

更准确地说,是让少女的躯体,从石板中“生长”出来——她的下半身还沉在石板里,与石料融为一体,像是从大地中诞生,又或者,正在缓慢地沉入土地。而上半身,从腰际开始,已然浮现。她仰面躺着,双臂舒展,摊开在身体两侧,掌心向上,指尖微微蜷曲,仿佛在沉睡,又仿佛在承接什么。

脸部轮廓是朦胧的,没有清晰的五官。长发如溪流般披散,与石板的纹理交织。她的姿态是全然放松的,甚至有一种献祭般的安宁。

但这安宁并非终点。

李可俊的刻刀,最用力也最温柔的部分,落在了她的心脏位置。

在那里,坚硬的青黑色花岗岩被雕琢、剥离,一个空洞被小心地凿了出来——不是伤口般的破洞,而是一个精致、深邃的窝,像花萼,又像摇篮。然后,从这石头的“心房”最深处,利用石料本身一层较浅色的岩脉,他雕出了一朵正在绽放的花。

花瓣薄得近乎透明(在石雕中,这意味着极致的耐心和冒险),层层舒展,中间是细若发丝的石蕊。那朵花从她的心脏里长出来,根系似乎与她石质的躯体血脉相连,而花冠昂扬向上,仿佛在呼吸。

这还不是全部。

在少女摊开的掌心、散落的长发末梢、乃至她身下“草地”(那部分未完全雕琢、保留原始粗糙肌理的石板)上,他凿出了点点凹痕。而后,他用了最巧妙的方法——将采集自不同地方、颜色质地各异的碎石细末,混合特制的透明树脂,一点点填入那些凹痕。

于是,她的掌心“长出”了淡紫色的小小野菊,发梢“结出”了星星点点的白色苔花,身下的“草地”上,“开放”着零星的、鹅黄色的蒲公英。这些“花朵”颜色清雅,质地温润,与青黑色的冷硬主体石材形成奇妙的对话,仿佛生命以最细微的方式,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取得了胜利。

这就是《少女心扉》。

不是封闭的心房,而是打开的心脏里,直接开出的那朵花。是生命本身,对岩石、对重力、对一切沉重之物的温柔反叛。

系主任第一次看到粗胚时,震惊得半晌无言,绕着石板走了无数圈,最后才喃喃道:“她……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是正在沉入大地,还是正在从中升起?”

“都是。”李可俊脸上沾着石粉,手里握着嗡嗡作响的刻磨机,“种子沉睡在土里,就是这种状态。安静,但内在的一切都在涌动。破土不是轰然巨响,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个缓慢的、舒展的过程。”

雕刻的过程异常艰辛。花岗岩极硬,花瓣的薄度要求近乎苛刻的精度,一个失误就可能让整个心脏部位碎裂。李可俊的手磨出了血泡,虎口震裂,腰背因为长期弯腰而酸痛不已。但他着迷般投入其中,仿佛在与石头进行一场沉默的对话。

他常常想起那个在山野间奔跑的少女,想起她指着石缝里一株顽强小花时发亮的眼睛。想起她曾说过:“我们山里石头多,土薄,可每年春天,花还是开得到处都是。我觉得它们比公园里的花还厉害。”

“为什么?”

“因为它们没被人指望能开花啊。自己攒着力气,偷偷就开了。”

如今,李可俊把他的刻刀,变成了那“攒着的力气”。他让石头开出了花,让一个少女的心跳,变成了可见的绽放。

四月底,作品接近完成。最后的工序,是为那些“镶嵌”的碎石花朵上最后一道保护层,并调整整体光线。

那天,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再次来到工作室。他长久地伫立在《少女心扉》前,目光掠过少女安宁的面容,停留于她心口那朵惊心动魄的石之花,最后,落在那星星点点、洒落各处的彩色碎石小花上。

“这是点睛之笔。”老先生最终喟叹,“心脏的花,是宣言,是核心。但这些散落的小花……是回声,是证据,证明那绽放的力量并非孤例,它已弥漫开来。孩子,你雕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世界初生的状态。”

五月初,《少女心扉》被小心翼翼地运抵美术馆中央展厅。特殊的展台被设计出来,让观者可以走上矮阶,从近乎平视的角度,俯瞰这位“大地之女”。

灯光经过精心设计:主光源模拟天光,均匀洒落,衬托整体的圣洁与安宁;一束精准的侧光,则让心脏处那朵石之花的花瓣投射出清晰的、交叠的阴影,仿佛正在微微颤动;而一些隐藏的底光,则让那些彩石镶嵌的小花,在幽暗中发出朦胧温润的光泽,宛如呼吸。

预展第一天,震撼无声。

人们静默地走上展台,低头凝视,仿佛在凝视一片沉睡的原野,一具正在化为风景的躯体,一场静默无声的诞生礼。悲伤与希望,死亡与重生,禁锢与绽放,如此矛盾又如此和谐地凝固在这青黑色的石板上。

报道如潮,标题各异:《心口开花:石雕中的生命诗篇》、《她从大地中来,心向天空绽放》、《悲伤与希望浇铸的<少女心扉>》。

预展第三天下午,李可俊正在展厅角落调整灯光,两个人走进来。

一男一女,都穿着得体,三十多岁。女的走在前面,笑容职业化:“请问是李可俊同学吗?”

李可俊点头。

“我们是白氏集团艺术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女的递上名片,“我们白总看了您作品的报道,非常欣赏,想跟您谈谈收藏的事。”

李可俊接过名片,没看:“不卖。”

女的笑容不变:“价格方面可以谈。白总说了,只要您愿意,数字可以……”

“不卖。”李可俊重复。

男的上前一步,语气稍硬:“李同学,白总是真心欣赏您的才华。您也知道,白氏集团在边江艺术界的影响力。被白总收藏,对您未来的发展……”

“我说了,不卖。”李可俊打断他,“作品我已经决定捐给学校了。”

两人对视一眼。女的还想说什么,但李可俊已经转身,继续调整灯光,背对着他们。

沉默了几秒,脚步声响起,两人离开了。

李可俊看着灯光下的雕塑。石头静默,但好像在呼吸。

捐给学校的手续办得很快。李可俊只有一个条件:作品必须永久展出,不能收进仓库,不能转卖,不能被任何私人收藏。

系主任有些为难:“永久展出……这需要校委会讨论。”

“那就讨论。”李可俊说,“这是我的唯一条件。”

三天后,校委会同意了。雕塑将长期陈列在美术馆中央展厅,成为学校藏品的一部分。

签捐赠协议那天,系主任看着李可俊签字,轻声说:“你会后悔的。这作品如果上拍卖行,能卖不少钱。”

李可俊放下笔:“有些东西,不该用钱衡量。”

六月初,毕业答辩结束。

论文通过,作品通过,学位证要等到月底。但实质上,大学生活已经结束了。

毕业前夜,宿舍楼里通宵喧闹,哭声笑声混成一片。李可俊没去参加散伙饭,一个人走出校门,沿着江边散步。

初夏的晚风温热,带着江水潮湿的气息。路灯在江面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随波晃动。他走过熟悉的街道,走过曾经驻唱过的酒吧,走过和林如意喝过咖啡的店,走过和陈锋见过面的凉亭。

最后,他回到住处附近的那段江岸。

那个亭子还在,木质栏杆被岁月磨得光滑。他走进去,在靠江的长椅上坐下——就是当初和奚非一起躲雨坐过的位置。

那天他们在亭子里坐了很久,等雨停。聊了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奚非说话时总低着头,偶尔抬眼看他,又很快移开视线。

现在亭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江水在夜色里静静流淌,对岸的灯火明明灭灭。远处有游船的破浪声,闷闷的,像叹息。

李可俊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兔子石头。石头已经被摩挲得很光滑,白色的兔形轮廓在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他用指尖描摹兔耳朵的形状,一遍又一遍。

手机震动了一下。

苏怡发来消息:“睡了吗?”

“没。在江边。”

“一个人?”

“嗯。”

过了几分钟,苏怡发来一张照片。是杭州滨江区的夜景,灯火璀璨,比边江繁华得多。

“今天定的房子,离学校很近。”她写道,“有个小阳台,能看到一点钱塘江。”

“挺好的。”李可俊回复。

“你什么时候来杭州看我?”

“等忙完。”

“你总是说等忙完。”

李可俊看着这句话,手指悬在屏幕上,不知道该怎么回。

最后他写:“很快。忙完就去找你。”

“好。我等你。”

对话到此为止。李可俊收起手机,继续看着江水。

天快亮时,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然后是浅浅的橙,再是金红。江面上的雾气开始散去,早起的渔船发动机的突突声由远及近。

李可俊站起身,活动发麻的腿脚。兔子石头在手心里攥了一夜,染上了体温,像一颗小心脏,微弱地搏动。

他走出亭子,沿江岸往回走。晨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层碎金子。

新的一天开始了。

毕业了,作品完成了,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了。白明的人没再来骚扰,陈锋也没再联系。生活好像真的回归了平静,像这江面,风雨过后,只剩缓慢的流淌。

但李可俊知道,有些东西还在水面之下。

墙里的证据还在。

奚非的债还没还清。

林如意的托付还没完成。

他答应苏怡要放下,要重新开始。可“放下”不是忘记,而是背着那些重量,继续往前走。

回到出租屋,他站在墙前,看着那道裂缝。

手抬起来,又放下。

还不是时候。

他转身,开始收拾画具和剩余的石头。毕业了,这间屋子也要退了。东西不多,两个行李箱就能装完。吉他,几本书,一些衣服,还有那些没完成的手稿和草模。墙上挂的画取下来,卷好。桌上的小雕塑打包。

最后,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剩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和一面墙。

李可俊坐在床边,看着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移动。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像细小的生命,短暂而绚烂。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房东,催他确认退租日期。

“七月底。”李可俊说,“到时候钥匙放信箱里。”

挂了电话,他躺下来,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那些水渍的形状像地图,像云,像某个人的侧脸。

他闭上眼睛。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爱过,痛过,失去过,挣扎过。现在好像都过去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过去。

但至少这一刻,他是平静的。

那些证据还在。

他还在。

这就够了。

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江水还会流淌,生活还会继续。

而他,也会继续往前走。

带着所有的记忆,所有的债,所有的承诺。

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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