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晨,重庆。
山城的晨雾比江阴更浓,湿漉漉地笼罩着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处的半岛,也将那座位于山腰、戒备森严的黄山官邸掩映得若隐若现。官邸内,气氛却与窗外氤氲水汽截然不同,凝重得如同铅块。
小会议室里,长桌上铺着墨绿色绒布,围坐着十数位党国要员。军政部长何应钦坐在上首,面色沉肃,手里捻着一份电文;参谋总长白崇禧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手指却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政治部长陈诚坐得笔直,眉头紧锁,盯着面前茶杯上氤氲的热气;角落里,外交部长王宠惠正与身旁的宋子文低声交谈,两人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戴笠坐在下首,一身整洁的黑色中山装,目光低垂,仿佛置身事外,却又将每个人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啪!”何应钦将手中的电文拍在桌上,打破了沉默。“都看看吧,江阴最新战报,还有雨农带回来的……那份口供摘要。”
电文和几页誊抄的纸张被传递下去。会议室里响起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以及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击退日军旅团级规模进攻,歼敌近千,击毁战车六辆……”白崇禧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何志远,还有那支突然冒出来的八路军,还真打出了点样子。尤其是他们那种埋伏反击的打法,有点意思。”
“健生兄,现在不是讨论战术的时候!”陈诚抬起头,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重点是这里!”他指着口供摘要中的几行字,“刘峙!这个败类!不仅出卖江阴布防,连……连委员长对某些将领的猜忌,对英美援助的期待,甚至高层人事可能的变动,都卖给了日本人!这哪里是投敌?这是把党国的底裤都扒给了敌人看!”
王宠惠叹了口气:“更麻烦的是,这名单上涉及的人……有的在武汉,有的在长沙,有的甚至就在重庆。若按此抓人,恐引朝野震动,人心惶惶啊。抗战正值用人之际……”
“震什么动?惶什么惶?”陈诚猛地站起,“通敌卖国,罪不容诛!有一个抓一个,有一双杀一双!不杀,不足以正国法,平民愤,稳军心!”
“辞修(陈诚字),稍安勿躁。”何应钦摆摆手,示意陈诚坐下,目光却看向戴笠,“雨农,刘峙本人,现在何处?口供真实性,核实了几成?”
戴笠微微欠身,声音平稳无波:“回部长,刘峙现已被严密控制在一处安全屋,由最可靠的人看守。口供真实性,卑职已通过其他独立情报渠道交叉验证了部分,特别是关于日军在南京暴行的细节,与之前零星得到的消息吻合。名单上的人员,卑职也已安排人手秘密监控,其中三人确有异常通信和资金往来,正在深挖。但目前证据链尚不完整,且……涉及面广,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顿了顿,“尤其是那位在武汉行营的参谋,背景颇深,与多位元老有旧。”
会议室内再次陷入沉默。涉及高层、背景深厚的通敌者,处理起来远比战场厮杀更为棘手,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甚至动摇抗战根基。
“江阴的战事,还能支撑多久?”一直沉默的宋子文忽然开口,这位掌管财政的国舅爷更关心实际消耗,“何志远电报里虽报捷,但也提到伤亡颇重,弹药消耗巨大,尤其是重炮弹和防空炮弹。八路军带来的苏式装备,油料、备件、特种弹药,我们自己的后勤体系无法补充,全靠他们自己携带和……北边的秘密渠道,能维持多久?还有,苏联人通过八路军直接介入江阴,英美方面会怎么想?我们之前争取的美援,会不会因此生变?”
一连串的问题,直指核心。何应钦揉了揉眉心:“江阴……何志远说,只要弹药补给跟得上,再坚守十天半月,当无问题。但前提是,日军不再增兵,特别是重炮和战车部队。至于补给……子文兄,你那边还能挤出多少?”
宋子文苦笑:“何部长,你是知道的。上海、南京丢了大半,关税锐减;沿海被封锁,外援物资进不来多少;内地工业刚刚内迁,百废待兴。国库早已空虚,前线各部队都在伸手要钱要物。给江阴的,已经是优先中的优先了。重炮弹?汉阳厂、金陵厂被炸,太原厂沦陷,现在全靠巩县、重庆几个小厂日夜赶工,产量有限啊!至于苏式装备的补给……那是北边的事情,我们插不上手,也管不了。”
“管不了也得管!”陈诚又忍不住了,“江阴若失,南京门户洞开,武汉震动,国际观瞻尽失!到时候别说美援,我们自己内部就得先乱!必须倾尽全力支援江阴!汉阳厂不是还有些库存和机器设备抢运出来了吗?立刻组织生产!滇缅公路不是快通了吗?催促英美,物资必须尽快起运!苏联人那边……既然他们敢暗中援助八路军,我们也可以通过外交途径,要求他们直接援助国民政府!”
“辞修,你太天真了。”白崇禧慢悠悠地开口,“苏联人援助八路军,是看中他们在敌后的牵制作用,也是想在中国扶植亲苏力量。直接大规模援助我们?别说斯大林舍不得,就算肯给,路途遥远,如何运输?走新疆?盛世才那个墙头草靠得住吗?走外蒙古?且不说路况,日本人会眼睁睁看着?至于滇缅公路……”他摇摇头,“英国人在缅甸磨磨蹭蹭,美国人还在观望,就算通了,初期运量也有限,杯水车薪。”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眼睁睁看着江阴陷落,看着何志远和那几万将士血洒长江?”陈诚声音激动。
“江阴要守,但不能只靠江阴硬顶。”何应钦沉声道,“健生兄,参谋总部有没有可能,从第三战区、第五战区,抽调部分兵力,向镇江、丹阳方向做牵制性进攻,减轻江阴正面压力?哪怕只是摆出姿态,也能让松井石根有所顾忌。”
白崇禧沉吟片刻:“顾墨三(顾祝同)的第三战区,主力尚在皖南整顿,新败之余,士气不高,恐难有大动作。李德邻(李宗仁)的第五战区,徐州方向压力也很大,能抽调的兵力有限。而且……远水难救近火。江阴之战,关键还在其自身,在外援能否及时到位。”
讨论又陷入了僵局。江阴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兵员、弹药、物资,也牵动着整个抗战的神经。
“或许……”一直沉默的戴笠,忽然缓缓开口,“我们可以从另一个方向,给日本人制造点麻烦,逼他们从江阴分兵。”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戴笠不慌不忙,从公文包里取出另一份文件:“这是军统上海区、南京区最新发回的情报汇总。日军为了江阴之战,从华中各地抽调兵力,其后方,特别是苏南、皖南、浙西的占领区,兵力已十分空虚,主要靠伪军和少量日军守备队维持。而这些地方的抗日武装,尤其是新四军游击队,活动频繁。如果我们能提供一些情报、经费和少量精良武器,支持甚至策动他们在敌后发动一系列较大规模的袭扰、破袭,比如袭击军火库、破坏铁路、截断补给线,甚至攻打县城……松井石根后院起火,他能不慌吗?至少,能迫使他分出一部分精力,甚至抽调部分部队回防。”
“借共产党的手,消耗日本人?”陈诚眉头紧皱,“这……岂不是资敌?新四军坐大怎么办?”
“辞修兄,现在是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王宠惠出言提醒,“支持友军在敌后作战,名正言顺。至于坐大……待打走日本人,再论其他不迟。眼下,缓解江阴压力,才是第一要务。”
何应钦眼中精光闪动,手指敲击着桌面:“雨农此议,颇有见地。具体如何操作?”
戴笠道:“卑职已草拟一份计划。挑选数支战斗力较强、与我方有联系的新四军游击队或地方抗日武装,通过秘密渠道,提供日军兵力部署、物资囤积点等情报,并给予一定数量的经费和武器弹药,如驳壳枪、手榴弹、炸药等,要求他们在指定时间,于苏南、皖南数个重点地区同时发动袭击,制造大规模混乱。同时,我们可以在舆论上加以配合,宣传‘敌后抗战烽火四起’,给日本人施加心理压力。”
“武器弹药从何而来?”宋子文问。
“从我们自己的战备库存中挤出一部分,数量不需太多,但要精良,能起关键作用。另外,”戴笠看了一眼何应钦,“八路军徐向前部在江阴使用的苏式武器,特别是那种冲锋枪和狙击步枪,威力颇大,是否可请何志远将军,通过徐向前的关系,向北边请求,调拨一批类似装备,用于此次敌后行动?毕竟,他们更擅长这个。”
“让共产党帮我们搞武器,再去武装共产党?”陈诚觉得荒谬。
“是武装抗日力量,在敌后打击日寇,减轻江阴正面压力。”戴笠纠正道,语气平静,“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策。况且,武器是死的,人是活的。用好了,就是插向日军后背的尖刀。”
何应钦沉思良久,与白崇禧、陈诚等人交换了眼神,最终缓缓点头:“此事……可秘密进行。雨农,你全权负责,务必谨慎,不可泄露风声,尤其不能让日本人抓住把柄,诬我破坏统一战线。所需经费和少量武器,我会协调子文兄拨付。至于向八路军要装备……我给何志远发报,让他相机试探,不必强求。”
“是。”戴笠低头应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这步棋,看似支援敌后,又何尝不是将更多力量,更深地卷入他掌控的情报网络之中?
“江阴正面,还是要全力支援。”何应钦最终拍板,“子文兄,你亲自去催英美使馆,滇缅公路必须尽快通车,第一批物资清单要明确,重点是火炮、战防炮、高射炮和炮弹!健生兄,以军委会名义,给顾祝同、李宗仁发令,命其务必向当面之敌发起牵制性进攻,哪怕只是炮击、小规模袭扰,也要做出姿态!辞修,你协调兵工署,所有能生产75毫米以上炮弹的工厂,优先保障江阴!产量,给我翻倍!”
一道道命令下达,庞大的国家机器开始为江阴这枚棋子,艰难地加速运转起来。尽管掣肘众多,效率低下,但毕竟,开始动了。
几乎与此同时,江阴,联合作战指挥部。
会议同样在进行,但气氛比重庆要直接、粗粝得多。墙上挂着大幅的江阴防御态势图,红蓝箭头交错。何志远、徐向前、李振邦、周卫国、赵刚、陈长捷、王敬久等人围在地图旁,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专注。
“鬼子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徐向前用一根缴获的日军指挥棒点着地图上代表日军重炮和战车集群的蓝色符号,“他们的独立野战重炮联队,装备的是九六式150毫米榴弹炮,射程超过我们大部分火炮。独立战车大队,估计是加强过的,可能有新式的97改中型坦克,装甲和火力都比我们之前遇到的强。这两样东西一到,正面强攻的力度会大得多。”
李振邦接口道:“我们的反坦克炮,pak 36打97式正面已经有些吃力,如果来的真是97改,或者更厚的,恐怕得靠近了打侧面或后面。重炮方面,我们只剩下三门240炮能动,射程够,但数量太少,压制不住鬼子一个联队的炮火。”
“所以,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展开。”赵刚推了推眼镜,目光冷静,“我们派出去的几个侦察小队回报,日军重炮和战车部队,预计明天傍晚前后能抵达镇江以东地区,最迟后天清晨可以进入预设阵地。从镇江到江阴,主要走两条路,一条是沿江公路,相对平坦,但容易被我们观测和炮击;另一条是走北面丘陵间的土路,隐蔽性好,但路程稍远,路况差。松井石根老奸巨猾,我判断,他会分兵,一部分走沿江公路吸引我们注意,主力很可能走北面丘陵。”
何志远点点头:“赵政委判断有道理。那我们就在北面丘陵,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徐团长,你们擅长山地游击和伏击,这个任务,交给你们独立团,如何?”
徐向前咧嘴一笑,眼中闪着好战的光芒:“求之不得!山路崎岖,鬼子的重炮和坦克就是活靶子!我打算带一营、三营,配上所有反坦克炮和‘飞雷’,再请李师长支援一些炸药和工兵,在北面黑风坳一带设伏。那里路窄坡陡,两侧是密林,最适合打埋伏。就算不能全歼,也要打掉他一半,拖他个一天半天!”
“好!”何志远赞道,“李副师长,你抽调一个工兵连,带上足够炸药,配合徐团长行动。陈旅长,你的重炮,提前标定黑风坳可能的敌军集结区域,一旦徐团长那边打起来,你的炮火要能覆盖支援,阻断日军后续部队。王司令,江面不能松懈,鬼子舰队昨天吃了亏,今天可能会报复,特别是‘鬼怒’号,要盯死了。”
“高旅长,”何志远看向一直沉默听着的高志航,“你的飞机,是咱们的眼睛,也是拳头。明天开始,加强侦察,特别是北面丘陵和镇江方向。一旦发现日军重炮和战车部队踪迹,立刻报告。同时,做好出击准备,只要天气允许,给我狠狠地炸!优先打掉他们的牵引车和油料车!”
“是!”高志航挺胸应答,随即又皱眉,“军座,油料和炸弹消耗很快,特别是那几架‘小鸡’(i-16),用的航空汽油和炸弹规格特殊,我们库存快见底了。”
何志远心中一动,系统积分虽然因为之前兑换p-36和pak 40(实际交付为pak 36)而告罄,但经过这几天的激战,应该又积累了一些。他暗自估算,应该足够兑换一批急需的航空弹药和油料,以及……一些更关键的东西。
“油料和弹药,我想办法。”何志远道,“最迟明晚,给你补充一批。另外,我会通过‘特殊渠道’,再搞几门新式的、能打穿鬼子任何坦克的反坦克炮,部署在关键地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