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到此，该部署的都已部署。众人脸上都写着疲惫，但眼神里都燃着一团火。绝境之中，反而没了犹豫和恐惧，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各自去准备吧。记住，今夜，可能是很多人最后一个安稳的夜晚。但我们要让鬼子知道，想拿下江阴，得用十倍的血来换！”何志远的声音在指挥部里回荡。
众人轰然应诺，纷纷起身离去。很快，指挥部里只剩下何志远和周卫国，以及角落里仍在接收电文的通讯兵。
“军座，您去歇会儿吧，我盯着。”周卫国看着何志远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声道。
“睡不着。”何志远摇摇头，走到了望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远处，日军的营火连绵如星，更远处，长江的方向，隐隐有低沉的马达声传来，不知是日军的舰艇，还是风声。
“卫国，你说，我们真能守住吗？”何志远忽然问，声音很轻。
周卫国沉默了一下，走到他身边，也看向窗外：“军座，我也问过自己，我们能活下来吗？后来在江阴，看着鬼子飞机大炮天天炸，我也问，我们能守住吗？但现在，我还站在这里，江阴也还在我们手里。有些事，不去想能不能，只管去做。尽了力，死了，也对得起这身军装，对得起祖宗。”
何志远笑了笑，拍拍周卫国的肩膀：“你说得对。不去想能不能，只管去做。”他顿了顿，“给老家发报了吗？”
“发了。按您的吩咐，告诉家里，我一切都好，勿念。等打跑了鬼子，就回去。”周卫国低声道，他是湖南人，家里还有老母和未过门的媳妇。
“等打跑了鬼子……”何志远喃喃重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知道历史走向，知道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多久，知道面前这个忠心耿耿的部下，以及千千万万像他一样的将士，很多人等不到那一天。
“军座，”周卫国忽然道，“有句话，我一直想问。您那些特殊渠道……是不是……很贵？我的意思是，那些装备、药品，是不是付出了很大代价？”
何志远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转头看着周卫国，夜色中，他的眼神深邃：“卫国，有些代价，必须付。跟国破家亡比，跟眼前这些弟兄们的命比，任何代价，都值得。”
周卫国不再问，只是重重点头：“我明白了。军座，无论您做什么，我周卫国，跟定您了。”
就在这时，角落里通讯兵忽然喊道：“军座！重庆急电！何部长亲发
“国际调停？”周卫国嗤笑，“日本人肯停战？除非我们放下枪，跪着求他们。”
“是做给国内外舆论看的。”何志远将电文扔在桌上，表情冷漠，“让我们死守，给外交斡旋争取时间，或者……给某些人转移资产、安排退路争取时间。二十万大洋，买我们四万人的命，真便宜。”
“那这电文……”
“原文下发各部队，鼓舞士气。至于晋升和勋章，”何志远扯了扯嘴角，“等打完了，我还活着，再说。”
几乎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重庆，黄山官邸。
会议同样在进行，但气氛截然不同。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夜色，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咖啡的香味。长条桌旁坐着的，都是党国要员：军政部长何应钦、参谋总长白崇禧、政治部长陈诚、侍从室主任林蔚，以及几位穿着长袍马褂的党内元老。
“江阴不能再守了。”说话的是陈诚，他面容消瘦，但眼神锐利，“何志远是能打，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松井石根十一万大军三面合围，江阴已成孤城。再守下去，四万精锐打光，于抗战大局何益？不如令其相机突围，撤往镇江、南京方向，与第三战区部队会合，保存有生力量。”
“辞修（陈诚字）兄此言差矣。”白崇禧端着茶杯，慢条斯理，“江阴一丢，长江门户洞开，日军舰队可直抵南京城下，武汉亦危矣。此时撤退，政治影响极坏，国际观瞻尤其不利。英美法等国正在观望，若我军轻易弃守要隘，他们如何肯加大援助？蒋公的讲话言犹在耳——‘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江阴，必须守，至少……要再守一段时间。”
“守？拿什么守？”陈诚提高了声音，“健生（白崇禧字）兄，你参谋总部可有一兵一卒派往江阴？可有一枪一弹运抵前线？何志远一日数电求援，我们除了嘉奖令，还能给什么？空话守不住国土！”
“第三战区顾墨三（顾祝同）的部队，就在皖南，为何不能东进策应？”一位元老开口道。
“顾墨三？”何应钦冷笑一声，“他的心思，不在江阴，而在苏北，在江西。保存实力，静观其变，这是很多人的算盘。何况，委员长未必真想调他的兵。”
这话说得露骨，会议室里一时安静。所有人都明白，派系倾轧，保存实力，是国军痼疾。江阴是中央军（何志远部虽非嫡系，但此时被视为中央系）在守，其他地方派系巴不得看热闹，甚至希望中央军和日本人拼个两败俱伤。
“好了。”一直沉默抽雪茄的何应钦摆摆手，“江阴守不守，不是我们在这里能决定的。委员长已有决断。守，要守住；守不住，也要守出价值。何志远是员虎将，能打出击沉‘出云’号这样的战果，已是意外之喜。现在要做的，是借江阴之战，在国际上做足文章，争取更多援助，同时……看看日本人下一步动向，也看看国内某些人的反应。”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众人一眼：“刘峙叛逃投敌，影响极坏。但坏事，有时也能变好事。借此机会，整顿内部，清理门户，也未尝不可。委员长已令戴雨农（戴笠）彻查与刘峙有牵连者。江阴那边，戴雨农似乎另有安排。我们，静观其变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