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年夏,西域都护府,它乾城。
烈日炙烤着戈壁,热浪在地平线上扭曲晃动。马超站在城楼上,花白的胡须在干燥的风中飘动,手中握着一份刚刚送到的密报,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将军,贵霜人这是要断咱们的财路啊!”副将庞会站在一旁,脸色铁青。
马超将密报递给庞会:“你自己看。贵霜王韦苏提婆一世下令,对经过其境内的大夏道、罽宾道征收三成关税,还规定所有商队必须在贵霜指定的‘官市’交易,不得直接与西方商人接触。”
庞会接过密报,越看越气:“三成关税!这比抢劫还狠!而且指定官市……分明是想垄断贸易,把我们排挤出去!”
“还不止。”马超指向城外商队驻扎区,“你看那些商人的脸色。从疏勒来的商队说,他们在贵霜边境被扣了三天,货物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以‘违禁’为名没收了三成。”
“欺人太甚!”庞会一拳砸在城墙上,“将军,咱们不能坐视不管。西域三十六国,大多依附我朝。贵霜这么搞,那些小国敢怒不敢言,时间长了,人心就散了。”
马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着西方。那里是葱岭,过了葱岭就是贵霜的地盘。这些年,大仲的丝绸、瓷器、茶叶,通过西域商路源源不断运往西方,换回金银、宝石、香料。这条商路不仅是财路,更是帝国影响力延伸的触角。
“贵霜这是眼红了。”马超缓缓道,“他们看到我们商队获利丰厚,自己却只能收点过路费,心里不平衡。想分一杯羹,甚至想取而代之。”
“那咱们怎么办?派兵?”庞会眼中闪过战意。
马超摇头:“派兵?贵霜不是小国,其疆域西起波斯,东至恒河,控弦之士不下二十万。真要打起来,胜负难料,即便胜了,也是两败俱伤。”
“难道就任由他们拿捏?”
“当然不。”马超转身走下城楼,“召集长史、各屯田校尉、还有大商队的首领,议事。”
半个时辰后,都护府议事厅里坐满了人。除了军官、文吏,还有三位大商人——来自洛阳的王氏商行、长安的刘氏商行、敦煌的张氏商行,他们都是常年跑西域的老手。
马超将贵霜的新规说了一遍,厅内顿时炸开了锅。
“三成关税?这生意还怎么做!”王氏商行的王掌柜第一个跳起来,“从洛阳到疏勒,运费、损耗已经去了两成利,再交三成税,剩下的还不够喂骆驼!”
刘氏商行的刘掌柜更冷静些:“贵霜这是算准了我们离不开这条路。从西域到西方,大夏道、罽宾道是必经之路。绕道?北边是荒漠,南边是雪山,都走不通。”
张氏商行的张掌柜是敦煌人,对西域最熟悉:“将军,其实……有条路可以试试。”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什么路?”马超问。
张掌柜展开一张粗糙的地图:“从于阗往南,翻越昆仑山,有条小道可通天竺(印度)。这条路虽然难走,但能避开贵霜。从天竺再往西,可以到安息、大秦。”
“昆仑山?”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万山之祖,终年积雪,人迹罕至!”
“是难走,”张掌柜承认,“但早年有僧人走过。而且天竺那边,听说有港口可以出海,直接通往大秦。如果走海路……”
“海路!”马超眼睛一亮,“你是说,从天竺出海,绕过贵霜?”
“正是。”张掌柜道,“我在狮子国(斯里兰卡)的商站听大秦商人说过,从天竺的港口出发,可以直抵大秦的‘红海’。虽然海上风险大,但一旦走通,就是一条全新的商路。”
厅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信息。开辟新商路,谈何容易?但如果不开辟,就只能受制于贵霜。
“将军,”长史杨阜开口了,“此事关系重大,需朝廷定夺。但我们可以先做些准备:一,派人探查昆仑山小道是否可行;二,联络南海舰队,询问从狮子国到天竺的海路情况;三,与贵霜交涉,尽量降低关税。”
马超沉吟片刻:“好。长史,你立即起草奏章,将情况详细禀报朝廷,并提出这三条建议。王掌柜、刘掌柜、张掌柜,你们三位在商界人脉广,请帮忙联络其他商人,暂时减少对贵霜的贸易,以示压力。”
“是!”
十日后,奏章送到洛阳。
崇德殿内,袁耀召集丞相法正、户部尚书刘晔、枢密使张辽、皇太孙袁谦等人议事。
“贵霜此举,意在掌控商路,排挤我朝。”袁耀将马超的奏章传给众人,“诸位以为,朝廷当如何应对?”
法正率先开口:“陛下,臣以为当三管齐下。一曰谈,派使臣与贵霜交涉,陈说利害,要求其降低关税,开放商路;二曰备,探查昆仑山小道和天竺海路,为开辟新商路做准备;三曰压,暂时减少与贵霜的贸易,让其感到痛楚。”
刘晔补充道:“臣赞同法相之言。但臣要提醒,与贵霜贸易,每年为我朝带来至少百万贯的税收。若贸然减少贸易,朝廷岁入会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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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尚书多虑了。”法正淡淡道,“损失是暂时的。而且,若能开辟新商路,从长远看,利大于弊。”
张辽从军事角度分析:“贵霜此举,不仅是经济竞争,更是地缘博弈。他们想控制中亚,将我朝影响力挡在葱岭以东。朝廷若退让,西域诸国恐生异心。”
袁谦一直静静听着,这时忽然开口:“孙儿有一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袁耀鼓励道。
“孙儿以为,贵霜敢如此行事,是吃准了我们依赖陆路。但朝廷这些年大力发展海军,南海舰队已能抵达狮子国。何不以此为契机,大力开拓海路?陆路受阻,就走海路;一条路不通,就多开几条路。”
他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从南海划过印度洋:“从交州、日南郡的港口出发,经狮子国到天竺,再从天竺到红海、到大秦。这条路虽然漫长,但一旦走通,就不再受制于人。”
法正眼睛一亮:“皇太孙所言极是!而且海路运输量大,一艘海船可抵百匹骆驼。虽然风险大,但利润也更高。”
“问题是,”刘晔仍有顾虑,“海路探索非一朝一夕之功。眼下贵霜的刁难,如何应对?”
“谈、备、压,三策并用。”袁耀拍板,“法相,你负责与贵霜交涉,派鸿胪寺精干官员前往;枢密院,命南海舰队加强对天竺海域的探索;户部,制定贸易调整方案,既给贵霜压力,又不伤及根本。”
“臣等遵旨!”
退朝后,袁耀特意留下袁谦:“谦儿,今日你提出的开拓海路之策,很好。但你要知道,开辟新商路,不仅要面对自然风险,还要面对沿途各国的态度。天竺诸国、安息、大秦……他们是否愿意我们商队通过?是否会成为第二个贵霜?”
袁谦沉吟道:“皇祖父教诲的是。孙儿以为,对待沿途各国,当恩威并施。示之以利——我们的商品是他们需要的;示之以威——我们的海军能保护商路。同时,也可效仿对西域诸国的策略,建立商站,派驻官员,逐步扩大影响力。”
袁耀满意地点头:“你能想到这一层,朕心甚慰。此事就交给你关注,多向法相、张枢密请教。”
“孙儿谨记。”
一个月后,鸿胪寺少卿郑浑奉使贵霜。这位四十出头的外交官,精通数国语言,曾多次出使西域诸国。
贵霜都城富楼沙(今白沙瓦),宫殿巍峨,装饰华丽。贵霜王韦苏提婆一世高坐王座,左右文武林立。
郑浑不卑不亢,呈上国书:“大仲皇帝致书贵霜王:两国通商,互利共赢。今闻贵国提高关税,限定交易,此非待客之道,亦损两国之谊。望大王三思,恢复旧制,则商路畅通,两国俱利。”
韦苏提婆是个精明的统治者,他抚着浓密的胡须,笑道:“郑使者,关税之事,乃我国内政。况且,商路经过我国,我国维护道路、保障安全,收取些费用,也是应当。”
“维护道路,保障安全,收取适当费用,理所应当。”郑浑从容应对,“然三成关税,远超常例。且限定官市,阻挠商旅自由交易,恐非长久之计。若商路断绝,贵国损失,恐不止关税之数。”
这话软中带硬。贵霜的繁荣,很大程度上依赖东西方贸易中转。若商路真的断绝,损失难以估量。
韦苏提婆脸色微变,但随即笑道:“郑使者言重了。这样吧,关税可降至两成,官市之限也可放宽。但贵国需答应一个条件——今后商队带来的丝绸、瓷器,需分三成直接售予我国王室,价格按市价八成计算。”
这是要垄断货源!郑浑心中冷笑,面上却依然平静:“此事关系重大,非臣所能决。需禀报我国皇帝。”
“那便请贵使回去禀报。”韦苏提婆显得很有把握,“本王静候佳音。”
消息传回洛阳,朝堂哗然。
“欺人太甚!”有大臣怒道,“不仅要高关税,还要垄断货源!这是要把我们当肥羊宰!”
法正却很冷静:“陛下,臣以为,贵霜这是试探。他们想知道我们的底线在哪里。我们若退让,他们会得寸进尺;我们若强硬,他们也会权衡。”
“法相的意思是?”
“拖。”法正斩钉截铁,“继续交涉,但不必急于达成协议。同时,加快海路探索。待我们在天竺建立商站,海路初通,再与贵霜谈判,底气就足了。”
袁耀采纳了这个建议。一方面命郑浑继续与贵霜周旋,一方面加大了对南海舰队的支持。
景和二十一年春,南海传来捷报:舰队抵达天竺东海岸的港口,与当地王国建立了联系,并获准设立商站。同时,昆仑山小道的探查也有进展——虽然艰险,但确实可以通行。
消息传到富楼沙,韦苏提婆坐不住了。他没想到仲朝动作这么快,更没想到对方真的在开辟新商路。
“陛下,”他的宰相忧心忡忡,“若仲朝真从海路连通天竺,我们的中转地位就危险了。到那时,不仅关税收不到,连商队都会绕开我们。”
韦苏提婆脸色阴沉。他原本想借地利之便卡仲朝的脖子,没想到对方另辟蹊径。这下,卡脖子变成了被绕过。
“传令,”他终于做出决定,“关税恢复原状,官市之限取消。告诉仲朝使者,就说……就说之前是下面的人理解错了本王的意思。”
当郑浑听到这个“解释”时,心中暗笑,面上却郑重道:“大王英明。商路畅通,两国俱利。”
一场商路之争,以这种方式暂时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随着海路的开拓,陆路的重要性会相对下降,东西方贸易的格局,正在悄然改变。
而这场竞争的最大赢家,或许是那个正在学习如何驾驭这个庞大帝国的年轻人——皇太孙袁谦。他从中学到的,不仅是对外博弈的策略,更是治国理政的真谛:永远不要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永远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西域的商路依旧繁忙,驼铃声声,穿越戈壁沙漠。但在遥远的南方,海船的帆影也正在出现,它们将沿着全新的航线,驶向更广阔的世界。
帝国的触角,正在从陆地延伸到海洋。而这,或许才是应对未来挑战的最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