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七年夏,岭南桂阳郡。
烈日当空,蝉鸣聒噪。郡守府后堂却门窗紧闭,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桂阳太守陶珙——陶谦的侄子,年过五旬,此刻正盯着桌上那块拳头大小、泛着灰白光泽的石头,手指微微颤抖。
“李矿监,你……你确定?”陶珙的声音都变了调。
站在下首的李矿监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皮肤黝黑,双手粗糙,一看就是常年与山石打交道的人。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府君,千真万确。下官在矿监干了二十年,绝不会认错。这是含银矿脉的露头石,含银量……至少在三成以上。”
三成!
陶珙只觉得头皮发麻。寻常银矿,含银量有个百分之二三就值得开采了。三成是什么概念?意味着这块石头里,三分之一都是白银!
“矿脉规模如何?”陶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沿着骑田岭南麓,延绵至少二十里。”李矿监从怀中掏出一张简陋的地图,铺在桌上,“下官带人勘探了三个月,初步判断,这是条主脉。若能开采,产量……不下当年淮南的铜矿。”
淮南铜矿!陶珙心脏狂跳。当年韩暨在淮南发现大型铜矿,解决了朝廷铸钱的原料问题,那矿如今还在开采,每年产铜百万斤。若这银矿真有如此规模……
“此事还有谁知道?”陶珙压低声音。
“除了下官和三个亲信矿工,再无他人。”李矿监道,“下官知道事关重大,一出矿洞就封了洞口,连夜赶回来禀报。”
“做得好!”陶珙重重拍了下桌子,“你立刻带人回去,加强守卫,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矿洞十里范围。我这就写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往洛阳!”
“是!”
李矿监退下后,陶珙一个人在堂中踱步,走了足足半个时辰。他需要理清思路:银矿在哪里?骑田岭南麓,属桂阳郡郴县地界。那里山高林密,人烟稀少,多是瑶人、俚人聚居。开采的话,需要大量人力,还要修路,建冶炼工坊……最重要的是,消息一旦传开,会不会引来盗采?甚至引发当地部族冲突?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远处青山如黛。谁能想到,这看似普通的岭南群山之中,竟埋藏着如此惊人的财富?
三天后,奏章送达洛阳。
崇德殿内,袁耀正在与户部尚书刘晔商议明年预算。当内侍呈上那份加了三道火漆的密奏时,刘晔还在抱怨:“陛下,江南虽富,但各处用钱的地方也多。漕渠要维护,边军要增饷,太学格物院要扩建……明年预算怕是又要超支……”
袁耀拆开密奏,刚看了几行,整个人就愣住了。刘晔见状,识趣地闭嘴。
良久,袁耀将奏章递给刘晔:“刘爱卿,你看看这个。”
刘晔接过,才看了半页,手就开始抖:“这……这是真的?桂阳郡发现大型银矿?延绵二十里?含银量三成?”
“陶珙为人谨慎,若无把握,不会如此急奏。”袁耀站起身,在殿中踱步,“若真如他所言,这矿的规模,怕是百年来未见。”
刘晔迅速在心中计算:“陛下,若按最保守估计,此矿年产白银……至少五十万两!按现在市价,一两银兑一贯钱,那就是五十万贯!而且白银可铸银币,可做器皿,价值更高!”
五十万贯!袁耀也惊住了。要知道,如今国库一年的总收入也不过八百万贯。这一座矿,就能增加近一成岁入!
“立即召丞相、工部尚书、将作监大匠议事!”袁耀当机立断。
半个时辰后,周瑜、工部尚书杜袭、将作监大匠公输谨(公输班后人)齐聚崇德殿。当听到桂阳银矿的消息时,饶是这些见多识广的重臣,也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陛下,此乃天佑大仲!”周瑜率先道,“有了此矿,朝廷财政将更加充裕,许多想做而因财力不足未能做的事,都可以做了。”
杜袭则更关心技术问题:“陛下,岭南多山,道路难行。要开采如此规模的银矿,需大量人力、物力。开矿、修路、建冶炼工坊,每一项都是大工程。”
公输谨补充道:“还有冶炼技术。银矿不同于铜铁矿,冶炼更复杂。需建专门的银炉,还要解决排毒问题——银矿常伴生砷、汞等毒物,处理不当会伤及工匠性命。”
袁耀沉吟片刻:“诸卿所言极是。这样吧,刘尚书,你立即拟旨:在桂阳郡设立‘银监’,直属户部,陶珙暂兼银监使,李矿监为副使。拨专款五十万贯,用于前期勘探、修路、建工坊。”
“杜尚书,你从工部抽调精通矿冶的官员、工匠,即刻南下,协助银监。所需器械、物资,由将作监调配。”
“公输大匠,冶炼技术就拜托你了。需要什么尽管提,朕全力支持。”
“丞相,你总揽全局,协调各部。此事关系重大,务必稳妥。”
众人领命而去。很快,一支庞大的队伍从洛阳出发:户部的钱粮,工部的工匠,将作监的器械,还有一队五百人的精兵——既是护卫,也是监工,防止有人私采盗运。
两个月后,桂阳郡郴县。
原本荒僻的山谷里,立起了连绵的营帐。陶珙站在新建的了望台上,看着下方忙碌的景象:工匠们在测量地形,士兵们在搭建工棚,民夫们在开凿道路。远处,那个被重新打开的矿洞口,李矿监正带着人安装通风设备。
“府君,朝廷派来的杜侍郎到了。”亲兵来报。
陶珙急忙下台迎接。杜袭风尘仆仆,但精神很好,见面第一句话就是:“矿样带来了吗?”
李矿监呈上几块新采的矿石。杜袭拿起一块,对着阳光仔细观看,又用随身携带的小锤敲下一角,放在鼻尖嗅了嗅。
“确实是上等银矿。”杜袭判断,“而且伴生有铅、锌,这些都是有用的金属。公输大匠已经在设计综合冶炼炉了,争取一次提炼多种金属,减少浪费。”
“太好了!”陶珙激动道,“下官正愁伴生矿如何处理呢。”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山谷变成了巨大的工地。公输谨带来的工匠们按照图纸,建造新式银炉——这种炉子借鉴了炼钢的高炉技术,采用多层结构,能分离不同金属,还能回收有毒烟气。
“这是‘水洗除尘法’。”公输谨向陶珙解释,“冶炼时产生的毒烟通过水槽,大部分毒物溶于水,剩下的再经石灰吸收。虽然不能完全无害,但能大大减少对工匠的伤害。”
陶珙看着那复杂的管道系统,叹为观止:“大匠巧思,下官佩服。”
“这是格物院的最新成果。”公输谨笑道,“韩衍祭酒听说要开银矿,特意派了几个学子来,说要研究‘矿物学’、‘冶金学’。这些年轻人,想法可多了。”
确实,太学格物院派来的几个学子整天泡在矿洞里,记录岩石种类,分析矿物成分,甚至还尝试改进开采工具。他们设计了一种“螺旋钻”,比传统的镐凿效率高得多。
三个月后,第一炉白银出炉。
那天,整个冶炼工坊鸦雀无声。当通红的银液流入模具,冷却成银锭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李矿监用钳子夹起一块银锭,灰白的表面在火光下泛着特有的光泽。
“成了!”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工坊里瞬间爆发出欢呼。
陶珙捧着那块还温热的银锭,手都在抖。这块银锭重五十两,纯度极高,轻轻一敲,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立即封存,派人护送进京!”他下令。
十日后,第一箱桂阳银锭送达洛阳。袁耀在崇德殿当众开箱,当那一块块雪亮的银锭呈现在百官面前时,殿中响起一片惊叹。
“陛下,这是祥瑞啊!”有大臣激动道,“盛世出祥瑞,银矿现世,正是景和盛世之兆!”
袁耀拿起一块银锭,入手沉甸甸的。他转向户部尚书刘晔:“刘爱卿,按此产量,明年国库能增收多少?”
刘晔早已算好:“陛下,按目前进度,桂阳银矿明年可产白银八十万两,值八十万贯。三年后产能全开,预计可达一百五十万两。而且银矿伴生的铅、锌、铜,也能值二三十万贯。”
一年增加近两百万贯收入!百官议论纷纷,个个面露喜色。有了这笔钱,许多事情就好办了:边疆防务可以加强,水利可以多修,学堂可以多建……
消息传到华林苑时,袁术正在教袁谦下棋。听完内侍禀报,老人放下棋子,对曾孙说:“谦儿,你可知这银矿意味着什么?”
袁谦想了想:“意味着朝廷更有钱了。”
“不止。”袁术摇头,“钱是工具,关键看怎么用。你祖父若用这笔钱修宫殿、养歌舞,那就是祸。若用来修水利、兴文教、强边防,那就是福。”
他顿了顿,又说:“你曾祖父我当年在淮南,发现铜矿时也这么想。钱要用在刀刃上,用在百姓身上。这才是治国之道。”
袁谦郑重记下:“孙儿明白了。”
而此时的桂阳银矿,已经开始了第二批工坊的建设。陶珙站在新建的银监衙门里,看着墙上挂着的矿区图,心中满是豪情。
这座矿,不仅能充盈国库,还能带动整个岭南的发展。修路需要民夫,冶炼需要工匠,运输需要车马……无数人会因此有活干,有饭吃。附近的瑶人、俚人部落,已经有人来打听,能不能到矿上做工。
“府君,郴县的张县令求见。”亲兵来报。
张县令进来,满脸喜色:“府君,下官是来报喜的!自从银矿开工,郴县城里的商铺多了三成,客栈天天客满,连地价都涨了!百姓都说,这是托了银矿的福,托了朝廷的福!”
陶珙笑了:“告诉百姓,好日子还在后头。”
他走到窗前,望向远处的群山。夕阳西下,给山峦镀上一层金色。谁能想到,这看似沉默的山体之中,竟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财富?
而这财富,将化为帝国的血脉,流淌到边疆,流淌到农田,流淌到学堂,滋养这个庞大的国家,让它更加稳固,更加繁荣。
银矿的发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将扩散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个酷热的夏日,李矿监在矿洞里敲下的那一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