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琼从书里抬起头，眼睛眨了眨：“我咋不想去，去了能做什么呢？”
“说是唱唱歌、跳跳舞，交流感情。在‘夜港’酒吧。”我顿了顿，补充道，“而且，王成章师兄也会去。”
“王成章？”李琼歪着头，“是谁啊？”
我忍不住笑了：“你连他都不知道？就是那个中专没读完就考上大专、还拿了电脑程序设计员初级证的师兄，现在学生会主席。”
胡燕轻轻“啊”了一声：“我听我们宿舍学姐提过。说那人特别厉害，周末都在图书馆学习，晚上宿舍熄灯了还打着手电看书。”
“可不是嘛。”我说，“而且他也是黑水人。我觉得咱们可以去看看，就当是去学习，不是纯粹玩。也向人家取取经。”这话一半是说给她们听，一半也是说给自己听——仿佛给参加聚会找了个正当理由。
李琼咬着嘴唇，眼神有些尤豫：“酒吧那种地方……会不会不太好？”
“就是聚个会，应该没事。”胡燕接过话，她总是比李琼稳重些，“而且王师兄都去，肯定没问题。”她转向我，“我们班女生里还有两个黑水的，我问问她们去不去。”
“好。你们商量一下，决定了告诉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窗外完全黑透了，玻璃上映出教室里日光灯苍白的光，和我们三人模糊的倒影。远处传来隐隐的歌声，不知道是哪间宿舍在放磁带，是任贤齐的《心太软》，飘飘忽忽的，而且还时断时续。
我们又低下头看书。十一月的自考只剩十多天了，压力像渐渐收紧的网。我报考的两门专业课，《英语（一）》和《英语修辞》，厚厚的教材才啃了一半。那些字母在脑子里搅成一团，看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可我不能停。一想到在老家的父母额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我就觉得手里的书重得烫手。得学出个样子，得找个好工作，得对得起父母的辛苦付出和盈盈期盼，这一想法像根鞭子，抽着我往前赶。
胡燕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我抬起头，看见她正对着一道习题发呆，笔尖在纸上点了又点，就是落不下去。
“怎么了？”我低声问。
“这几个语法题，我做了三遍都没有全对，真是让人头疼！”她声音里有一丝挫败。
我说，“不要急吗，我们本来就底子薄，基本上都是从头再来，加之又是自学，有没有老师讲解，不费劲才怪呢！如果容易大家就都走这条路了，没必要上高中花那么多时间和钱再去考了。所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考中专的时候，我们也是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相信我们也一定能在自学考试中取得胜利！”
“恩，谢谢你的鼓励，景辉！”胡燕说着又低下头去，继续做起了仿真题。
李琼那边也不轻松。她性子急，遇到难题就容易烦躁，这会儿正用橡皮使劲擦着本子，纸都快擦破了。
“慢慢来，”我说，“第一次考，主要是摸个底。不行咱们下次再战。”
“说得轻松。”李琼嘟囔，“我可不想补考，丢人。”
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半。教室里的人陆续离开，只剩我们三个还守着这一角灯光。窗外的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夜静下来，能听见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十点，我们终于合上书。李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累死了——感觉脑子都木了。”
胡燕却看着摊开的书页，有些不舍：“时间过得好快。”
“那是因为快到考试了，心里焦虑。”我一边收拾书一边说，“不管怎样，得静下心来。鲁迅不是说过吗？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站起来，做了个夸张的加油手势，“努力努力再努力，加油加油再加油！”
两个女孩被我逗笑了。李琼笑得弯下腰，胡燕则抿着嘴，眼睛弯成月牙。
笑声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荡，驱散了一些紧绷的空气。我们关灯锁门，走进夜色里。路上的声控灯随着我们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象在为我们送行。
周五傍晚，天空堆着厚厚的云层，空气里有种山雨欲来的闷湿。我换了件最体面的衬衫——白色的，领口有点磨毛了，但洗得干净。胡燕和李琼也特意打扮过，胡燕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李琼则是碎花连衣裙，头发扎成了马尾。
“夜港”酒吧离学校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门脸不大，霓虹灯招牌在渐暗的天色里闪着幽蓝的光。推门进去，喧闹声混着音乐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里面的光线比想象中暗，彩灯旋转着，在墙壁、地板和人脸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已经来了二三十个人，散坐在卡座和吧台边。大部分面孔都是陌生的，偶尔有几个在食堂或教室见过，点头之交罢了。李子奇站在中央的小舞台上调试麦克风，看见我们，远远地招了招手。
“随便坐！”他喊道，声音通过麦克风有些失真，“饮料在那边桌上，自己拿！”
我们找了角落的沙发坐下。桌上摆着几瓶可乐、雪碧，还有两箱啤酒。李琼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只见墙上贴着欧美乐队的海报，吧台后的酒瓶琳琅满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果香混合的气息。
“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她小声说。
“你想象的是什么样？”胡燕问。
“恩……更……乱一些？”李琼不确定地说。
音乐换了，是张学友的《吻别》。有人拿起麦克风开始唱，声音有些跑调，但唱得很投入。气氛渐渐活络起来，几个男生开始互相敬酒，女生们则三三两两地低声聊天。
李子奇和黄志国最活跃，他们穿梭在人群中，不停地跟人打招呼、碰杯。黄志国看见我，眼睛亮了一下，端着酒杯走过来：“罗景辉！你也来了！”他笑得热情，很自然地在我旁边坐下，“最近怎么样？学习跟得上吗？”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对了，”黄志国凑近些，酒气呼在我脸上，“听说你们在准备自考？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去年考过两门。”
这话倒是出乎意料。我点点头：“好，谢谢师兄。”
他拍拍我的肩膀，又起身去找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