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进行到一半，李子奇拿着麦克风宣布，“下面，欢迎咱们的学生会主席——王成章师兄说几句！”
掌声响起。王成章从最里面的卡座站起来，他个子不高，穿着简单的灰色夹克，戴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更象是个文静的书生。他走上小舞台，接过麦克风，动作从容。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他开口，声音温和，“就是看到这么多老乡，很高兴。”他环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我知道，咱们黑水来的，家里都不容易。能坐在这里读书，已经很幸运。”
台下安静下来。旋转的彩灯扫过他平静的脸。
“我在学校三年，最大的体会就是——时间太少了。”他继续说，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淅，“中专三年，一晃就过。你是混日子也是一天，拼命学习也是一天。但三年后，我们拿什么去见父母？拿什么去面对自己的未来呢？我们至少得对得起自己。青春是人一生最宝贵的一段时间，何不把它过成一个奋斗的青春呢，以后回想起来，我们也就不会后悔了。”
有人轻轻点头，都说，“是！”
“大家可能在学校里把我传得很神，其实，我没什么了不起的。”王成章笑了笑，“就是在该学习的时候，多看了几本书；在该努力的时候，少睡了几回觉。最近我在一家软件公司兼职，那里的人才是真厉害的。咱们这点水平，真的不算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又落在我们这些低年级的学生身上：“所以，如果你们想问我有什么经验，我就一句话——认清自己的路，然后，埋头走下去。别管别人在玩什么、聊什么，你看准了前面，走就是了。”
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热烈。王成章举起酒杯：“来！为咱们黑水人，也为咱们各自的未来——干一杯！”
玻璃碰撞的声音清脆地响成一片。我仰头喝下杯中的可乐，甜味里带着微微的涩。
敬酒环节开始了。李子奇领着几个学生会的人，一桌桌敬过去。轮到我们这桌时，他特意介绍：“这是97级的几个学弟学妹，都很优秀，在准备自考。”
王成章跟我们碰杯：“自考好，多条路。坚持下去。”
我鼓起勇气问：“师兄，你觉得中专生学编程，有出路吗？”
他认真地看着我：“出路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闯的。现在计算机行业刚起步，缺的是真才实学的人，不是文凭。”他指指自己的胸口，“这里装了多少东西，比你手里拿的纸更重要。”
这话象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
后来，音乐又响起来，是快节奏的舞曲。李子奇拉着几个女生去跳舞，胡燕和李琼也被邀请了。我坐在角落，看着光影摇曳的舞池。李琼显然不太会跳，脚步有些乱，跟她跳舞的男生却兴致很高，手扶在她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李琼的脸上笑着，可那笑容明显有点僵硬，而且她不时会望向我，象是在求救。
我知道，李琼本来就不想来，是我要来，她才来的。我看着她不舒服的样子，心里也很过意不去。我刚要起身，李子奇却端着酒杯坐到我旁边。
“怎么不去跳舞？”他问。
我说，“我不太会跳。”
“学嘛！”他仰头喝了口啤酒，“对了，你觉得王师兄怎么样？”
“很厉害啊。他可是我们心目中的偶象。”我由衷地说。
“是啊，他是咱们黑水人的骄傲。”李子奇放下杯子，语气忽然变得推心置腹，“小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张罗这次聚会吗？”
我摇摇头。
“咱们在外，孤零零的。被欺负了，委屈了，找谁去？”他压低声音，“上个月，机电系一个咱们黑水的老乡，跟本地学生起了冲突，挨了两拳。要不是我们几个师兄出面，事情就闹大了。”
我怔了怔：“还有这种事？”
“多着呢。”李子奇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所以咱们得抱成团。今天聚在这里的，以后都是你的人脉。毕业了，找工作、租房子、办手续，哪样不需要人帮忙？”
他说得直白，赤裸裸的，却也是现实。想起王成章刚才说的话：“出路是自己闯的”。包括李子奇的话一起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也象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上。虽然以前，也想着好好学习，但却是迷茫的，并没有象今天这么清淅地明确自己的人生目标，而且王成章的话确实很鼓舞人，一下子让我的心里能量满满。与人相处，就要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人生才能充满斗志，充满着无限可能。
此时，舞曲已经换成了慢歌，灯光暗下来。李琼终于从舞池脱身，回到我们这桌，额头上沁着细汗，脸颊绯红。
“累死了。”她瘫在沙发上，揉着脚踝。
“跳得开心吗？”胡燕问。
李琼撇撇嘴：“那人手劲儿真大，我脚都被他踩肿了。”
我们都笑了。笑完，却又一阵沉默。酒吧里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聚会快结束时，我又去敬了王成章一杯。他正在跟一个毕业班的师兄说话，看见我，主动举杯：“好好学。有问题随时来找我，我在207宿舍。”
“谢谢师兄。”我一饮而尽。
走出“夜港”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云层散开了些，露出疏疏的几颗星。夜风凉丝丝的，吹在发烫的脸上很舒服。
回学校的路上，我们三个都没怎么说话。经过操场时，有男生在跑步，脚步声在夜色里规律地响着。
“你们说，”李琼忽然开口，“咱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胡燕轻轻说：“不知道。”
我想起王成章站在灯光下的样子，想起他说“埋头走下去”时的神情。
“先过自考吧。”我说，“一步一步来。”
校门近了。保安室的灯还亮着，看门大爷在听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