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棚低矮昏暗,充斥着陈年农具的铁锈味、干草的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吴铁头身上那浓烈酒气的残留。沈清言(林晚)背靠粗糙的土墙,缓缓滑坐到一堆散乱的干草上,闭目调息,实则耳力与感知提升到极致,捕捉着棚外的一切动静。
吴铁头骂骂咧咧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远处其他灵田的嘈杂声中。那些窥探的神念,在她“旧伤复发”、“气息紊乱”的表演和吴铁头的粗暴干预下,似乎也暂时失去了兴趣,如同嗅探不到猎物的鬣狗,懒洋洋地退回了暗处。
但沈清言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她刚才的“异常”表现,尤其是提及“服丹后丹田隐痛”,必然已经在某些监控名单上留下了浅浅的印记。云澜真人的系统不会允许任何不稳定的“养殖单元”存在。
调息了约莫半个时辰,感觉身体勉强恢复了一丝行动力(或者说,维持着虚弱但不至于立刻倒下的表象),沈清言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走出茅草棚。她没有立刻返回石室,而是继续在分配的几亩劣等灵田里“磨洋工”,动作迟缓,时不时停下喘息,完美扮演着一个身心俱疲、苟延残喘的废柴形象。
她需要等待,等待吴铁头可能的后续反应,也需要让暗处的眼睛确信,“林晚”的异常只是一次普通的、因不自量力冲击筑基而引发的后遗症。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仿佛回到了过去那种麻木的循环。清晨去劣等灵田“劳作”,下午做些挑水、清扫的杂役,晚上回到石室“调息”。云澜真人赐予的那瓶“润脉培元丹”被她小心地收在石室角落,没有服用,也没有丢弃,只是偶尔在“调息”时,会用一种混合着畏惧、渴望又痛苦的眼神看上一眼——这是她刻意留给可能存在的监控神念看的表演。
暗中的窥探时隐时现,但再没有像那日丹药探查时那般密集和锐利。或许,在系统评估中,“林晚”这个单元暂时被归类为“轻微故障,持续观察,暂无立即清理必要”。
而吴铁头那边,似乎也恢复了常态。他依旧每日醉醺醺地、骂骂咧咧地巡视各处杂役区域,对谁都凶神恶煞,对沈清言(林晚)更是没好脸色,偶尔路过她的灵田,还会粗声恶语地呵斥几句“磨蹭”、“没用”,但再也没有那日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沈清言并不着急。她在耐心地织网,也在等待时机。
转机出现在五天后。
这天傍晚,沈清言做完最后一点清扫任务,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石室区域。经过一片堆放废弃杂物和破损器具的偏僻角落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矮壮的身影,正蹲在一堆生锈的农具旁,似乎在小便?
是吴铁头。他背对着小路,肩膀微微耸动,嘴里还含糊地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浓烈的酒气隔着十几步远都能闻到。
沈清言脚步微顿,似乎想绕开,又有些犹豫。按照林晚的性格,此刻应该低着头,快步离开,避免招惹这个脾气暴躁的长老。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的刹那,吴铁头似乎系好了裤腰带,晃晃悠悠地转过身。醉眼朦胧中,他看到了不远处的沈清言。
“站住!”他打了个酒嗝,粗声喊道,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沈清言停下脚步,低下头,做出畏惧的样子。
吴铁头走到近前,浓重的酒气几乎将她淹没。他眯着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停顿了一下,又扫过她洗得发白的衣袍和粗糙的手。
“林晚?”他似乎才认出她,舌头有些打结,“你……你那个什么……丹田还痛不痛?”
他的语气依旧很冲,像是随口一问,但沈清言却敏锐地捕捉到,那醉意掩盖下的一丝极其细微的……试探?
“回……回吴长老,”沈清言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感激,“服了……服了师尊的丹药,调息了几日,好些了……只是,偶尔还是觉得气息不畅,修炼时……总是不对劲。”她适时地露出一丝困惑和痛苦。
“丹药?”吴铁头嗤笑一声,声音压低了少许,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不屑,“云澜真人赐的丹……嘿嘿,那可是好东西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
他凑近了一些,酒气喷在沈清言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暮色中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耳语,却又带着一种刻意让沈清言听清的含糊:
“小丫头……知道为什么杂役区西头,那个放破烂的仓库后面……老是闹阴风吗?”
沈清言心中猛地一跳,脸上却露出更加茫然和害怕的神情:“阴……阴风?弟子不知……”
吴铁头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得黑黄的牙齿,笑容有些狰狞:“不知道就对了……有些东西,不知道比知道好……不过嘛,”他话锋一转,似乎醉意更浓,身体晃了晃,拍了拍沈清言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你要是实在觉得……那丹药吃了不舒服……下次……下次就别急着吃……先搁着……或者,去西头仓库后面……找个背风的地方……吐纳试试?说不定……那儿的‘气’,比你那丹药……对你胃口?嘿嘿……”
他说完,也不等沈清言反应,又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哼着那荒腔走板的小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远了,很快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沈清言站在原地,看着吴铁头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畏惧和茫然缓缓褪去,眼神沉静如深潭。
杂役区西头,废弃仓库后面……闹阴风?
这绝非醉汉无的放矢。吴铁头在给她指路!用一种看似醉话、实则可能蕴含深意的方式!
他提到了“丹药不舒服”,暗示了“别急着吃”,甚至给出了一个“吐纳”的替代地点!这等于是在告诉她,第一,他知道丹药有问题;第二,他在提供一个可能规避丹药监控、甚至……可能找到某些线索的地点!
为什么是那里?“闹阴风”……是字面意思,还是某种隐喻?那里有什么?废弃的阵法残留?灵脉紊乱点?还是……埋葬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沈清言的心跳微微加速。吴铁头这条线,果然没有断。他今日的“醉话”,是一次冒险的试探和有限的提示。他也在观察,观察“林晚”这个突然表现出“丹药不适”的废柴,是否值得他冒更大的风险去接触,或者……利用?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也是她切入这个“养殖-收割”系统边缘的一个机会。
她没有立刻行动。天色已晚,贸然前往一个“闹阴风”的偏僻之地,太过显眼。她需要准备,也需要继续麻痹暗中的监视。
接下来的两天,沈清言一切如常。只是在“调息”时,她开始尝试更加细致地引导微弱的灵气,并非冲击丹田(那会触发封印),而是小心翼翼地浸润、探查经脉中那些因多次“筑基失败”而留下的细微暗伤。她在熟悉这具身体的灵力特性,也在为可能需要的行动积累一点微不足道的资本。
同时,她也更留意关于“杂役区西头仓库”的零星信息。从其他杂役弟子偶尔的抱怨和只言片语中,她得知那里确实荒废已久,据说早年是堆放某种含有微量阴属性矿石原料的地方,后来矿石搬走,仓库就废弃了,因为位置偏僻,环境阴冷,久而久之就有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平时少有人去。
第三天,恰逢初一,是外门弟子每月领取微薄份例的日子。沈清言领了自己那份少得可怜的劣质辟谷丹和几块下品灵石后,没有立刻返回,而是借口要兑换一点疗伤的普通草药(她确实有“伤”),绕了点路,朝着杂役区西头走去。
越往西走,人迹越是罕至。道路变得坑洼不平,两旁的石屋大多破败闲置,杂草丛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和淡淡的、类似于金属锈蚀后的阴冷气息。
那座废弃的仓库很快出现在视野里。它比想象中更大,由粗糙的青石垒成,屋顶早已坍塌大半,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空间,像一头蹲伏在阴影里的巨兽残骸。仓库后面,是一片乱石嶙峋、杂草蔓延的斜坡,再往后,就是悬翠峰外围的陡峭山壁了。
此刻是白天,但此处因为背光和高耸山壁的遮挡,光线依旧晦暗。一股若有若无的、确实比周围更阴凉几分的“风”,打着旋儿从仓库坍塌的缺口和后面的乱石堆里吹出来,带着更明显的阴冷与腐朽气息。
沈清言放慢脚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和一丝害怕(符合林晚胆小的人设),四下张望,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小心翼翼地绕过仓库正面,朝着后面那片乱石坡走去。
“阴风”在这里更加明显,并非刺骨的寒冷,而是一种仿佛能渗透衣物、让人气血运行都微微迟滞的阴性能量场。这能量很稀薄,很杂乱,但确实存在。
她走到一处背风的大石后,盘膝坐下,假装调息。精神力却如同无形的雷达,缓缓向四周扩散,仔细感知着这里的每一丝能量流动,每一处异常。
起初,一切似乎只是荒芜和阴冷。但当她将感知集中到脚下地面和周围那些看似普通的乱石时,渐渐发现了一些端倪。
某些石块的下方,泥土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隐隐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暗红。几处石缝里,残留着极其微弱的、早已消散殆尽的灵力波动碎片,那波动……与她体内封印的阴冷恶意,以及丹药符文的诡异,隐隐有一丝同源之感,但更加狂暴、混乱,充满了不甘与怨念。
最让她心头一紧的发现,是在一处被半埋的巨石下方,她的精神力“触摸”到了一小块坚硬的、非石非土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用旁边断裂的树枝将其拨弄出来。
那是一小块边缘不规则的、颜色黯淡的玉片残骸。只有指甲盖大小,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早已灵气全无,但材质依稀能看出,并非普通外门弟子能用得起的劣质玉料。玉片背面,似乎还残留着半个模糊的、焦黑的刻印痕迹,那痕迹的走向……
沈清言瞳孔微缩。那刻印残留的笔画结构,与她记忆中,那个“目生双瞳”韩姓弟子可能佩戴的、标识其被云澜真人收入门下的特殊玉佩纹样,有五六分相似!这是她在经籍阁某份极不起眼的杂物清单角落里瞥见过的描述!
韩姓弟子……仓库后山……阴冷能量……同源的混乱灵力碎片……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拼凑起来:这里,很可能是一处隐蔽的“处理场”!那些“意外陨落”或“失去价值”的弟子,他们的随身物品,甚至……他们残留的、未被完全掠夺或污染的部分,被秘密丢弃或掩埋于此!经年累月,残留的怨念、破碎的封印之力、混乱的灵气,与此地原本的微量阴属性矿脉残留相互作用,形成了这“闹阴风”的诡异环境!
吴铁头知道这里!他暗示她来此“吐纳”,绝非善意。这里的气息对身体绝无好处,反而可能加剧损伤。但他的真正目的,或许是想让“林晚”亲自“感受”到这份隐藏的罪恶,亲眼“看到”那些被系统吞噬后的残骸!这是一种无声的、残酷的警示,也是一次危险的资格测试——如果“林晚”连这里的异常都察觉不到,或者被吓退,那也就不值得他多看一眼;如果她察觉了,并且有足够的胆量和心性继续探究……
沈清言捏着那块冰凉的碎玉残片,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她抬起头,望向仓库黑洞洞的缺口,又看了看这片被晦暗光线笼罩的乱石坡。
阴风呜咽,如泣如诉。
她缓缓站起身,将碎玉残片小心收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属于修正者的冷静火焰,燃烧得更加幽深。
线索,找到了。虽然血腥,虽然残酷。
狩猎系统漏洞的路径,在这阴风阵阵的废墟旁,悄然显露出一条更加清晰、也更加危险的岔路。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如同一个只是偶然路过、被阴风吹得不适的普通杂役弟子,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片不祥之地。
身后,废弃的仓库如同沉默的墓碑,而那呜咽的阴风,仿佛无数未曾瞑目的魂灵,在低声诉说着这个仙门光鲜表象之下,那令人齿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