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残片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透过粗糙的布料渗入指尖,一路蔓延至沈清言(林晚)的心底。那并非单纯的物理低温,更夹杂着一缕稀薄却执拗的、属于某个消散灵魂最后的不甘与警示。杂役区西头仓库后的阴风,仍在耳畔低徊呜咽,带着腐朽与秘密的气息。
沈清言面色如常,甚至比平日里更显几分萎靡与畏缩,低着头,脚步虚浮地穿过日渐冷清的外门区域,返回自己的石室。一路上,她能感觉到至少两道神念如同例行公事般扫过她,带着惯有的漠然与评估,未作停留。
回到那间阴暗简陋的石室,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窥探。她并未立刻查看那碎玉残片,而是如同往常一样,走到石室角落,就着半瓢冷水,啃食那硬邦邦的杂粮饼。动作机械,眼神空洞,仿佛白日里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直到夜色彻底笼罩悬翠峰,石室内外归于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虫豸的微弱鸣叫,沈清言才缓缓起身,走到石室唯一那扇狭小的、蒙着厚厚灰尘的透气窗下。
月光艰难地挤过窗棂,投下一道惨白微弱的光柱。她摊开手掌,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玉残片静静地躺在掌心。在月光下,它显得更加黯淡无光,布满裂痕,像一块被岁月和暴力碾碎的普通石子。
但沈清言的眼神却专注无比。她调动起一丝极其微弱、却高度凝聚的修正者精神力,摒弃了对此界灵气的依赖,纯粹以自身本源的力量为“刻刀”,小心翼翼地“雕琢”向那块碎玉残片。
这不是探查,而是尝试激活或共鸣。
既然这残片可能与那“目生双瞳”的韩姓弟子有关,且残留着与封印同源的混乱能量,那么它本身,或许就是一个微型的、破碎的“记录仪”或“共鸣器”。吴铁头指引她找到它,绝不仅仅是让她看个“遗物”那么简单。
精神力如针尖般刺入玉片最细微的一道裂纹。起初,毫无反应,死寂一片。但当沈清言调整频率,模拟出从林晚体内封印中解析出的、那种充满掠夺与束缚意味的、特定的能量波动时——
嗡!
碎玉残片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尽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但在沈清言高度集中的感知中,却清晰无比!
紧接着,一股更加冰冷、混乱、夹杂着尖锐刺痛感的破碎信息流,如同被惊动的沉渣,猛地从那震颤的源头喷涌而出,撞入沈清言的意识!
不是完整的记忆或影像,而是无数扭曲的、断续的、充满了极端痛苦和恐惧的碎片:
……黑暗……无尽的黑暗与禁锢……灵气被蛮横抽离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密的、冰冷的针扎入识海,搅动着神魂……
……一双眼睛……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透着不甘与清明、瞳孔深处隐约有奇异流光转动的眼睛……(是韩姓弟子!
……模糊的低语,不属于云澜真人的声音,更加古老、漠然、高高在上:“……道种收割……第七序列……养分不足……标记清除……”
……剧烈的挣扎,封印锁链疯狂收紧带来的、仿佛灵魂都要被撕裂的痛楚……
……最后的光景,是被拖向某个更加幽深、更加冰冷的地方……周围似乎还有其他……沉默的、绝望的“存在”
……玉片崩裂的脆响,伴随着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意念残留:“……后来者……小心……他们……在……看着……”
信息流戛然而止,如同断线的风筝。碎玉残片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活性,化为真正的死物,连那丝阴冷都消散了。
沈清言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略微急促。短短一瞬的信息冲击,却让她对那“养殖-收割”系统的残酷与庞大,有了更直观、更惊悚的认识。
“道种收割”、“第七序列”、“养分不足”、“标记清除”……这些词汇,绝不是一个元婴修士会使用的。这指向一个更加古老、更加系统化、层级分明的“培育”与“收割”体系!云澜真人,很可能只是一个执行者,一个“饲养员”!甚至韩姓弟子被“清除”,也并非因为发现了秘密,而可能是他的“混沌道体”或其他特质,在体系评估中属于“序列”靠后或“养分”质量未达标的“次级产品”?
而“他们……在……看着”——这句残留的警示,让沈清言背脊生寒。除了云澜真人和他可能的上线,这悬翠峰,乃至整个宗门,还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审视着每一个“道种”的生长情况?
这潭水,比她预想的更深、更浑。
她小心翼翼地将彻底失去价值的碎玉残片碾成粉末,撒入墙角缝隙,不留痕迹。然后,她盘膝坐回石床,闭目沉思。
被动等待和零星探查已经不够了。吴铁头的提示和碎玉残片的信息,给了她两个明确的方向:第一,必须尽快开始尝试瓦解林晚体内的封印,哪怕只是松动一丝,获取更自主的行动力和信息感知能力;第二,需要想办法,接触到这个“养殖-收割”体系更核心的运转机制或记录,至少要弄清楚“序列”、“道种评定标准”、“收割周期”等关键信息。
第一个方向,风险极高。任何对封印的触动都可能引发警报和反噬。但她必须冒险。
沈清言沉下心神,意识再次沉入丹田,凝视着那五道死死缠绕混沌光团的漆黑锁链。这一次,她没有试图用精神力直接冲击或解析锁链本身——那无异于以卵击石。她的目标,是锁链与混沌光团连接处,那些最细微的、如同根系般扎入道体本源的“能量交换节点”。
这些节点,是封印汲取“道源”的“吸管”,也是反噬力量传导的“通道”。理论上,如果能暂时、局部地干扰甚至切断某个节点的运作,或许就能在封印网络上打开一个微小的“缺口”,让林晚被禁锢的本源之力泄露出一丝,同时降低局部区域的反噬敏感度。
这需要极其精微的控制力和对能量结构的深刻理解。所幸,修正者的本源力量,在“解析”与“干涉规则”层面,有着天然的优势。
她选定了一条锁链上看起来相对“陈旧”、符文流转略有滞涩的节点。缓缓地,如同在万仞悬崖上走钢丝,将一丝比头发还要纤细千百倍的修正者之力,小心翼翼地“编织”成一种与封印符文部分频率共振、却又内蕴截然不同“解构”意志的能量细丝,悄无声息地朝着那个节点“贴合”过去。
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每一次细微的靠近,都能感觉到节点处传来的、冰冷的排斥与贪婪的吸力。封印似乎将她的这丝力量也当成了潜在的“养分”。她必须精确控制能量细丝的“味道”——让它既足够“可口”以吸引节点注意,避免引发警报,又要在被“吞噬”的瞬间,完成内部结构的瞬间逆变,从“养分”变成一枚微型的“逻辑炸弹”。
这无异于在老虎口中拔牙,还要在虎牙闭合前塞进一颗定时炸开的毒丸。
时间一点点流逝,石室内只有她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发和后背的衣衫。
终于,那丝能量细丝,如同最轻柔的蛛丝,触碰到了那个节点的核心!
瞬间,节点处的吸力大增,就要将这丝“美味”的能量吞噬!
就是现在!
沈清言意念猛地一凝!
那丝能量细丝内部结构骤然剧变!不再是温和的共振能量,而是化为一枚极度不稳定的、蕴含着一丝“规则否定”意味的尖刺!
“噗——”
一声只有沈清言自己能感知到的、极其轻微的闷响,从丹田深处传来!
那个被选中的节点,如同被针尖刺破的气泡,猛地一颤!其上流转的漆黑符文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紊乱和黯淡!虽然仅仅持续了不到百分之一息,就被锁链其他部分的能量迅速补充、修复,但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间隙——
一缕精纯至极、带着混沌初开般朦胧意蕴的、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道源”之力,从那被短暂干扰的节点缝隙中,悄然逸散出来!
与此同时,沈清言清晰地感觉到,以那个节点为中心的一小片区域,封印锁链的“压迫感”和“反噬敏感度”,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松动!
成功了!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缝隙,一点松动!
她立刻引导着那逸散出的一缕微弱“道源”,没有让它冲击经脉或尝试修炼,而是极其温柔地将它均匀散布到丹田周围受损最严重的几处经脉壁障上。
奇迹般的,那几处原本火辣辣疼痛、灵气运行滞涩的暗伤,如同久旱逢甘霖,传来一阵清凉舒泰的感觉,虽然修复速度缓慢,但确确实实开始了自我愈合!更重要的是,她感觉到自己对这具身体灵力的控制,似乎……灵活了那么一丝丝?
然而,还没等她仔细体会这细微的变化——
“唔!”
丹田深处,那被短暂干扰后迅速恢复的封印锁链,仿佛被激怒了一般,猛地一阵收缩!一股远超往常的、冰冷刺骨的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灵力迟滞感,骤然爆发!
“噗——”沈清言喉头一甜,又是一小口鲜血喷了出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反噬来了!虽然因为节点的局部干扰,这次反噬的强度和范围似乎比记忆里林晚冲击筑基失败时要小,但依旧痛苦难当。
她立刻收敛全部气息,停止一切灵力运转,伪装成因“旧伤”和“胡乱尝试调息”而再次引发痛苦的假象。识海屏障也调整到最内敛的状态,模拟出林晚式痛苦、混乱的精神波动。
几乎在反噬痛感传来、她吐血的同时,石室外,至少三道神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扫了过来!比平时更加锐利,更加仔细,反复在她身上,尤其是丹田位置探查。
沈清言蜷缩在石床上,痛苦地呻吟着,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嘴角血迹殷红,气息紊乱虚弱到了极点。
那几道神念探查了足足十余息,似乎确认了她只是“旧伤复发”且“情况比之前更糟”,并未发现封印被局部干扰的异常(那干扰太细微,且迅速被修复掩盖),最终,带着一丝淡淡的“果然如此”和“废物就是废物”的漠然意味,缓缓退去。
石室重归死寂,只剩下沈清言压抑而痛苦的喘息声。
她躺在冰冷的石床上,感受着经脉中残留的刺痛和丹田封印那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冰冷的弧度。
代价惨重,痛苦真实。
但,值得。
那缕逸散的“道源”和封印局部的细微松动,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铁屋上,凿开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透气孔。
虽然微弱,但这意味着,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养殖-收割”系统,并非真正完美。它有“节点”,有“旧伤”,可以被局部干扰。
而她,找到了下手的第一个切入点。
狩猎,进入了新的阶段。猎手开始尝试,从内部,一点一点地,瓦解囚笼。
月光依旧惨淡,透过小窗,照在少女苍白痛苦、却眼神幽深如寒潭的脸上。长夜漫漫,但第一缕自主的光,已然从她亲手撬开的缝隙中,艰难地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