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萧愁带着两个徒弟出发的同一时间——
金华城。
大街上。
宁采臣摸了摸自己比脸还干净的青布钱袋,肚子里那点从早上撑到现在的稀粥早就消化得无影无踪。
“天杀的小贼!”他低声骂了一句。
刚才在拥挤的街口,一个泥鳅般滑溜的半大孩子撞了他一下,等他反应过来,钱袋已经不翼而飞
他追了两条街,那小子早钻巷子里没影了,只剩他扶着墙气喘吁吁,看着周围行人或麻木或警剔的眼神,连报官的心思都歇了。
——这年头,除了妖魔为祸,谁有闲心管他一个穷书生被摸了钱袋?
看来客栈是不用想了。
他瞅了瞅城门方向,日落前后城门必关,如今这世道,规矩森严,绝不会为他破例。
看来今晚,真要体验一把“以天为盖地为庐”了。
他忽然想起白天进城时,路过的一座废弃的寺庙。
寺庙……不管怎么说,总该有片瓦遮头吧?
虽说如今大梁境内,香火鼎盛、真有僧兵守护的是金光寺那样的宝刹,这种荒郊野庙多半早已破败,但好歹是在人族腹地,离金华城不算远,妖魔鬼怪总不至于嚣张到这份上……吧?
心里打着鼓,脚下还是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片愈发荒芜的林地,一座孤零零的寺庙轮廓出现在眼前。
牌匾歪斜,漆皮剥落,但还能勉强认出三个字:兰若寺。
此时正是黄昏,天色将暗未暗,最后一缕光线挣扎着穿过茂密得过分的树冠,在寺庙斑驳的墙壁和长满荒草的庭院里投下扭曲的光斑。
四周静得可怕,连鸟叫虫鸣都听不见,只有风吹过破窗棂发出的呜咽,象是什么东西在低泣。
宁采臣咽了口唾沫,壮起胆子,抬脚迈过那半塌的门坎。
不管了,总比在野外被巡夜的兵丁当成流民或者更糟的东西抓起来强。
“喂!”
一个粗犷低沉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炸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格外骇人。
宁采臣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没跳起来,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身材魁悟的壮汉不知何时出现在庙门口,几乎堵住了大半光线。
那人一脸虬结的络腮胡,如同钢针,眼神锐利,最显眼的是他背后那把用粗布裹着、却依旧能看出阔大轮廓的长剑,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势。
宁采臣下意识脱口而出:“这……这寺庙里没有和尚,怎么反而来了个道士?”
如今大梁朝野,金光寺的圣僧们四处降妖,庇护百姓,名声极好,普通人对和尚自然亲近。
反倒是那些云游四方、画符捉鬼的道士,在许多人看来,本事真假难辨,行事又有些神神叨叨,远不如金光寺的佛法让人心安。
那壮汉被问得一愣,粗黑的眉毛拧了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宁采臣这副落魄书生相,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你一个普通人,不去金华城在这里干嘛?”
宁采臣脸上发热,有些窘迫地拱了拱手:“小生宁采臣,进京赶考,途径此地。无奈白日里遭了窃贼,盘缠尽失,无法入住客栈,城门又将关闭,只得……只得在此暂避一宿。”
“我叫燕赤霞。”壮汉报上名字。
他听完宁采臣的解释,非但没有同情,脸色反而更沉了几分,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道:“书生,我劝你一句,赶紧掉头,回金华城里去!哪怕在哪个屋檐下蹲一晚上,也比待在这鬼地方强!”
宁采臣那股读书人的倔劲儿上来了,梗着脖子:“燕大侠,小生虽不才,也知礼数。如今身无分文,难道要露宿街头,与流民乞儿为伍吗?这兰若寺虽破败,总能遮风挡雨。况且,此地离城不远,能有什么危险?”
“危险?”燕赤霞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哼一声,“你这书呆子,知道个屁!”
他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止住,似乎不愿多言,只是烦躁地一摆手,“罢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非要留下是吧?”
“是!”宁采臣答得斩钉截铁。
燕赤霞盯着他看了半晌,看得宁采臣心里发毛。
最终,他象是放弃了,重重叹了口气:“行!那你今晚跟我住一间厢房。记住,天黑之后,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离开我视线范围!否则,死了烂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宁采臣被他话里的寒意激得打了个冷战,但此刻也只好点头应下。
两人寻了间相对完整的厢房,燕赤霞四处检查了一番,又从怀里掏出些看不出材质的东西在墙角门边摆弄了几下。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破庙彻底被墨一样的黑暗吞噬,只有窗外渗进来的一点惨淡月光。
宁采臣又累又饿,蜷在角落的干草堆上,眼皮开始打架。
就在他迷迷糊糊之际,一阵极其幽怨、婉转的琴声,飘飘忽忽地,不知从寺庙的哪个角落传了过来。
那琴声如泣如诉,在这死寂的夜里,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诡异魅力。
“糟了!”燕赤霞猛地从打坐状态惊醒,低喝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动作快如闪电,迅速从怀中掏出两张画着朱砂符咒的黄纸,“啪”“啪”两声,精准地贴在了房门和窗户上。
符纸粘贴后,隐隐泛起一层微不可见的淡金光晕。
“听着,书生!”燕赤霞转身,一把抓住宁采臣的骼膊,力道大得让他生疼,“有妖怪在害人,我出去看看!你待在屋里,无论如何,绝对不准出来!更不准开门开窗!记住没有?!”
不等宁采臣回答,燕赤霞已反手抽出了背后那柄阔剑。
剑身出鞘,并无寒光,反而是一种沉黯的玄色,但在出鞘的瞬间,宁采臣似乎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一下。
燕赤霞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房门,身影一闪,便融入了门外的浓稠黑暗之中,顺手将房门重重带上。
“哐当”一声。
厢房里,只剩下宁采臣一个人,和那两张在微弱月光下仿佛呼吸般明灭的符咒。
门外,那诡异的琴声依旧袅袅传来。
宁采臣缩在草堆里,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的孟浪。
周围寒意逼人,他忍不住抱紧膝盖,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