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静静淌着,带着初春特有的凉意。
岸边新草冒了尖,一如这个被妖魔气息浸染了太久的世界一般,在十年前萧愁将蜈蚣精镇压之后,艰难生出的一丝生气。
两间竹木小屋临水而建,简陋,却干净。
萧愁就坐在屋前一张同样朴拙的小木桌旁,执着一只粗陶杯,看杯中清茶袅袅升腾的热汽。
十年了。
那头蜈蚣精与这方世界连接的节点依旧没有找到,不过他也不急,只要世界不继续往深渊滑落,那些都是迟早的事情。就在这时——
“师父。”
“师父。”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个清亮柔和,一个略显清冷。
萧愁抬眼。
两个少女并肩立在几步开外,都已褪去了孩童的稚嫩。
当年在血污废墟中被他一手一个抱起的小小身影,如今已是亭亭玉立。
他微微颔首,目光在她们身上短暂停留。
两个少女都长大了,如今也逐渐显现出迥然不同的性格。
比如大弟子顾星朵,十年间,她随萧愁走过不少被妖魔荼毒之地,见过妖魔为祸,尸山血海,但心中始终保持着一股慈悲,她相信,纵是妖魔,亦有因果,亦有不得已,杀戮在此方世界,或许并非唯一解。
而站在她身侧的顾云识,同样的十年,同样的惨景,在她心里淬炼出的,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她看到的是人族在妖魔前的脆弱,是“非我族类”四个字背后血淋淋的现实。
所以她心中坚定,斩妖时从不尤豫。
除此之外,十年光阴,似乎因为妖魔群龙无首的缘故,人族借此喘息之机,竟也迸发出惊人的轫性。
散落的山寨、坞堡渐渐连成片,最终,一个以“梁”为号的大一统王朝在血火中创建,收拢残民,据守几处灵气未绝的险要之地,勉强撑起了人族最后的旗帜。
朝廷有国师,号“金光上人”,据说是得了上古佛门残卷的点化,于王朝都城起“金光寺”,广纳门徒。
寺中僧众,持禅杖,诵经文,也当真走出山门,四处降妖,庇护一方,在这绝望的世道里,聚起不少人心念力,隐隐成了支撑大梁、乃至人族气运的另一根柱子。
民间提起“金光寺圣僧”,多有感念。
萧愁自然知道这“金光上人”与“金光寺”。
但他对光头和尚向来不怎么感冒,故而十年间也未与那位国师有过任何交集。
不过萧愁虽然对和尚不太感冒,这些年却认识了不少民间的修士。
这个世界的修士,不管修为高低,基本上都要背负守护人族,降妖除魔的重任的。
“坐。”萧愁将桌上倒扣的两只粗陶杯翻正,注入清茶。
两人依言坐下。
顾星朵双手捧杯,小口啜饮,目光落在河面泛起的浅浅涟漪上。顾云识则是稳稳端起,视线快速扫过周遭,最后落在自家师父脸上。
……
萧愁的目光在两位弟子身上轻轻一掠,尤其在顾云识身上顿了顿。
她周身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若有似无的凌厉煞气,在他感知中清淅可辨。
他不动声色问道:“这一趟,还顺利吗?”
顾星朵闻言,眉眼弯弯,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她解下随身的布囊,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青瓷酒壶,壶身还带着山镇集市特有的粗朴花纹。“幸不辱命,师父。”
她将酒壶轻轻放在桌上,动作轻柔,“是您常提的那家‘醉春风’,最后一壶,被我们买来了。”
萧愁微微颔首。
他给两人的本只是去附近城镇沽酒的简单差事,如今看来,这往返的路上,恐怕并非一路太平。
那点煞气,便是佐证。
想来是遇到了不长眼的妖魔,被身边这位杀性渐重的二弟子顺手“清理”了。
他提起酒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中带着醇厚的酒香便逸散出来,冲淡了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斟满一杯,却不急着饮,而是看着杯中微漾的液面,仿佛随意提起:“酒买回来了,我们也该出门了。”
两个少女闻言,皆是一怔,抬头望向他。
“前些年结识的一位朋友,托人捎了封信来。”萧愁语气平淡,象在说今日的茶水淡了,“信中说,金华城北,有座荒废的古刹,名叫兰若寺。那地方近来不太平,盘踞了一个‘很厉害’的妖魔,他有些棘手,希望我能过去瞧瞧。”
顾星朵眨了眨眼,脸上露出好奇与关切:“师尊,是哪位朋友相邀?竟劳动您亲自前往?”
萧愁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抬眼看了看她们:“还记得两年前,那个路过此地,与我们同桌喝过一盏粗茶,一脸虬髯、背着把阔剑的莽撞汉子么?”
顾星朵略一思索,恍然道:“是那位……燕大侠?”
顾云识眼中也掠过一丝了然,她记得那人身上有股极为精纯刚烈的剑气,与师父的飘渺仙意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印象深刻。
“恩,是他。”萧愁放下酒杯,瓷杯与木桌轻叩,发出一声脆响,“此人脾性虽直,剑心却诚,是个难得的爽利人。他既开口求援,那兰若寺的东西,恐怕确实不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