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冥夜若有所思的样子,萧愁心中稍稍放松。
来这个方式不错,就这样,希望能慢慢潜移默化地改变她的想法吧。
萧愁在心中默默想着。
翌日,他如往常一般来到城中的府邸。
他将神识铺开,笼罩整座庭院,却骤然发现,昨日水镜之中所见的那名护卫与丫鬟的气息,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萧愁的心底油然而生。
他快步走入内室,看向正临窗而坐、悠然品茶的冥夜,沉声问道:“昨日水镜中那两人呢,去了何处?”
冥夜闻言,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抬起眼看向萧愁,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轻浅而诡异的笑容,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死了。”
萧愁瞳孔骤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死的?”
冥夜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仿佛在诉说一件有趣的游戏:“很简单呀。我召来那个侍卫,给了他十块下品灵石,告诉他,只要他亲手杀了那个卧病在床的丫鬟,这些灵石就是他的了。”
她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得令人发指:“然后,他甚至连一丝尤豫都没有,就拿着匕首,进了那丫鬟的房间。”
萧愁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他昨日还想以此为例,向冥夜证明世间存在超越利益算计的温情,转眼间,这温情便被最赤裸的贪婪与背叛碾得粉碎。
看着萧愁那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冥夜轻轻笑出了声。
她站起身,走到萧愁面前,仰头看着他呆滞的脸,一字一句,清淅地说道:
“看吧,师尊。”
“所谓的善意,所谓的真情,在区区十块灵石面前,不堪一击。”
“这一次,是我赢了。”
……
萧愁看着冥夜眼中那抹近乎残酷的清明,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又是何苦,人性本就复杂脆弱,经不起这般刻意的考验。”
“经不起考验的人性,又有什么意义?”冥夜的反问立刻跟上,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锋利,“今日能因十块灵石背叛,明日便能因更多利益做出更不堪之事。这样的‘善意’或‘情感’,不过是包裹在脆弱表皮下的虚伪,一层一戳即破的、自欺欺人的假象。我要这虚伪的真实有何用?”
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锐利地看向萧愁:“如果所谓的‘好’,必须创建在永远不去触碰、不去检验的脆弱平衡之上,那它和创建在流沙上的楼阁有何区别?我宁愿要血淋淋的真相,也不要包裹着糖衣的虚幻。”
萧愁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冥夜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揭示了一种冰冷而残酷的逻辑。
大多数人性的光辉,或许真的无法承受极端情境下的放大审视。
她就象是一个固执的孩童,非要亲手戳破所有美丽的泡沫,然后指着满地狼借的水渍说:看,这才是真实。
但他内心依然觉得冥夜钻入了牛角尖。
难道一份善意,必须能经受住世间所有可能的、包括恶意诱导在内的严酷考验,才配被称为善意吗?
路边陌生人递来的一碗水,或许在你重金悬赏时他会收回,但那一刻的渴饮之慰,难道就因这“经不起考验”而全然否定其价值吗?
然而,这些话到了嘴边,萧愁却无法说出口。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冥夜一路走来经历了什么——每一次她以为抓住的微弱善意和温暖,最后都化作了刺向她最锋利的刀刃。
从父亲的虐待,朋友的背叛,到如今这护卫为十块灵石轻易夺走同伴性命……她的人生,就是一场对“人性本善”最残酷的证伪实验。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面对一个被“善意”反复凌迟、体无完肤的灵魂,任何轻飘飘的“你要向好的一面看”的劝慰,都显得无比苍白和傲慢。
萧愁看着冥夜倔强而冰冷的侧脸,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知道,简单的道理无法化解根植于血肉的绝望,语言的辩解在铁一般残酷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不过——
当萧尘放开自己的全部神识,感知那……明明在冥夜口中已经‘死了’,却在更远的城市里好好活着的那个丫鬟。
萧愁心想,或许事情也没有那么绝望,这丫头……也不是完全没救?
也正因如此,冥夜那番冰冷彻骨的话语,并未让萧愁放弃,反而激起了他的一股执拗。
既然她认为世间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善意,那他就非要找给她看。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萧愁一边开始系统地教导冥夜重新修炼一门中正平和的功法,以替代她过去那霸道伤身的天魔宫秘法,一边便时常带着她离开府邸,收敛气息,如同两个普通的游历者,漫步于市井巷陌、乡野村落。
既是为了散心,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始终在搜寻着,试图找到一个能经得起考验的例证。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一日,在远离城镇的一处偏僻山脚下,他们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茅草屋。
屋前,一位头发花白、眼睛似乎不太好的老妇人,正坐在一张小凳上,摸索着剥豆子。
她的动作很慢,却很仔细。
不远处,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正吃力地挥舞着一把几乎与他等高的柴刀,一下一下地砍着柴。
他瘦小的身影在初冬的寒风里显得格外单薄。
萧愁示意冥夜停下脚步,两人隐在树后静静观望。
日头渐渐偏西,男孩终于砍够了柴,他将柴火仔细捆好,背在背上,那重量几乎将他压弯。但他没有休息,而是先跑到老妇人身边,接过她手中的豆荚,用清脆稚嫩的声音说:“阿婆,天快黑了,外面冷,我扶您进屋。豆子我来剥,您歇着。”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努力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摸索着拍了拍男孩的手臂:“狗娃子,辛苦你了。”
男孩憨憨一笑,小心地搀扶着老妇人进了屋。
不一会儿,茅屋的烟囱升起了袅袅炊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