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冥夜投来的，问询的目光。
萧愁低声解释：“这男孩并非老妇的亲孙儿。他是山那边来的孤儿，半年前晕倒在这茅屋外，是这孤身一人、靠编些草鞋换米粮的瞎眼阿婆，把自己仅有的半碗糊糊喂给了他，救活了他。从此，男孩就留了下来。”
冥夜静静地看着。
只见男孩利索地生火做饭，将一碗热气腾腾、明显稠很多的粥端到阿婆手里，自己则端起了另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吃饭时，他还在绘声绘色地给阿婆讲今天在山里看到了什么趣事，逗得阿婆呵呵直笑。
饭后，男孩又打来热水，仔细地帮阿婆洗脚，按摩着她那双因常年辛劳而变形肿胀的脚。
阿婆摸索着男孩的头，喃喃道：“狗娃子，跟着阿婆，让你受苦了……”
男孩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委屈，只有纯粹的认真：“阿婆，您说的啥话！要不是您，我早就饿死啦！等我再长大些，力气大了，一定能砍更多的柴，换更多的米，让您天天吃上干饭！”
夜色渐深，男孩将阿婆安顿睡下，自己则就着一点微弱的油灯光芒，开始跟阿婆学习编织草鞋，手法虽然稚嫩，却极其专注。
萧愁看向冥夜，轻声道：“你看，阿婆救他，并未图他回报。男孩留下，也并非因为阿婆能给他富贵。他们一无血脉亲缘，二无利益纠葛，只是在这冰冷的世道里，两个被遗弃的灵魂偶然相遇，然后便成了彼此黑暗中唯一的光，相互取暖，仅此而已。这，算不算是无缘无故的善意？”
茅屋的窗口，透出那一小团温暖而微弱的光晕，在寒夜里执着地亮着。
……
冥夜静静地听萧愁讲述完，目光在那间透着微弱灯光的茅屋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数日之后，冥夜独自一人离开了府邸。
她并未走远，而是来到了邻近的镇甸，稍作打听，便得知了那瞎眼阿婆的一些往事。
原来，阿婆并非孤身一人，她曾有一个女儿，多年前远嫁他乡，据说嫁得并不如意，生活困顿，几乎与娘家断了音信。
又过了几日，一个衣着体面的陌生人出现在了那偏僻的山脚下，敲响了茅屋的门。
男孩警剔地开了门，陌生人自称是邻县来的商人，和颜悦色地对闻声摸索着走到门口的瞎眼阿婆说，他受人之托前来捎个口信，还带来了一些银钱和礼物。
陌生人告诉阿婆，她那远嫁的女儿如今病重，卧床不起，家中一贫如洗，连请郎中的钱都拿不出，眼看就要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女儿在病榻上日日思念母亲，悔不当初，托人辗转带话，希望能见母亲最后一面，也希望能得到些许接济，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阿婆听完，如遭雷击，枯瘦的手颤斗着摸索着陌生人带来的、据说属于女儿的一件旧信物，老泪纵横。
她喃喃着女儿的小名，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男孩在一旁紧紧扶着阿婆，小脸上满是焦急和无措。
陌生人留下了一些碎银和几包普通的药材，叹着气说：“老人家，话已带到，这点心意是托付之人尽的最大努力了。只是……您女儿那边，情况危急，需要的可不是这点小钱啊。唉，若是能有些许银子，或许还能去请个好郎中看看……”
陌生人走后，茅屋里陷入了死寂。往日里男孩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阿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男孩默默做好了饭，端到阿婆面前，阿婆却一口也吃不下。
阿婆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十岁。
然后，第二天，男孩惊恐着看着，一个商人正用打量货物的目光打量着他。
“男孩，挺清秀，一枚下品灵石。”商人说道。
阿婆摸索着抓住男孩的手，嘴唇哆嗦着，泪水沿着深刻的皱纹不断滑落：“狗娃啊……阿婆对不住你……阿婆想要把你当做亲孙儿，可阿婆……阿婆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男孩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忽然向门口冲去，但下一刻，男孩的骼膊已经被一双枯瘦的手死死攥住，并且将他往前一推，泣不成声：“找个……找个好人家……别让他太受苦……”
男孩没有哭闹，也没有再继续挣扎，只是回过头，用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看着那个曾经给他半碗糊糊救了他命、给他一个遮风避雨之所、被他当作亲人的瞎眼阿婆。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信仰崩塌后的死寂。
人牙子拉扯着男孩走了，山脚下只剩下阿婆瘫坐在门口，对着空气发出痛苦的哀嚎。
……
第三天，那个带话的陌生人，再次出现在了茅屋前。
阿婆颤斗着，将一枚下品灵石，加之自己多年来攒下的一些碎银子，一股脑塞进陌生人手里。
……
不远处，冥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如同一个局外的观众。
萧愁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她的身边，脸色铁青。
冥夜转过身，看向面色难看的萧愁，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她轻声说道：
“看，师尊。”
“甚至都不需要付出太多，一个亲生女儿的消息，就足够了。”
“你所谓的善意，就是如此廉价之物……”
“这一次，又是我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