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夜公主看着重新站起的萧愁，口中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咦”。
她看向萧愁的眼神第一次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即便是她开口招揽时，眼神中也始终带着居高临下，那么此刻，那双深邃的紫瞳里已然被惊疑不定所取代。
刚才她随手拂出的那一招【幽冥蚀骨】，虽只用了三成力道，但以她仙君级的修为，要碾死一个长生境修士，何须三成力？
用上一成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按理说，对方此刻应该早已生机断绝、魂飞魄散才对。
可眼前这人，竟只是看似受了些内伤，气息略微紊乱？
“怪事！”冥夜心中暗忖，但身为魔族之主的骄傲让她不容多想。
她纤纤玉指抬起，朝着萧愁轻轻一点。
一道凝练至极、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幽暗光束，如同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瞬间便射至萧愁胸前！这一指【寂灭指】，她已用上了五成力道，意在彻底瓦解对方的防御。
然而，令所有人，尤其是冥夜公主意想不到的是——萧愁面对这更为恐怖的一击，身形竟如磐石般岿然不动！
那幽暗光束击中他胸口，仿佛泥牛入海，除了让他周身衣衫微微鼓荡了一下之外，竟未让他后退半步！
他依旧稳稳地立在原地，面色甚至比接第一招时还要平静几分。
“这……！”冥夜公主瞳孔微缩。
站在萧愁身后的季云裳，原本紧握的双拳微微松开，长长舒了一口气。
而目睹这一幕的凌山军残部，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绝境之中，萧愁这不可思议的表现，如同给所有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
冥夜公主凝视着毫发无损的萧愁，紫眸中第一次浮现出难以置信的凝重，她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萧愁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平静地抬起手，比了一个“三”的手势，淡然道：“冥夜公主，还有最后一招。”
冥夜公主眼神一凛，不再多言。
她周身魔气骤然沸腾，仿佛与整个幽州的黑暗融为一体，玉手缓缓抬起，掌心凝聚出一团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邃幽暗能量，其中蕴含的毁灭之力让周围空间都开始扭曲——这一次，她已毫无保留，动用了全力！
“归墟！”
她轻喝一声，那团幽暗能量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洪流，轰然袭向萧愁！
然而，让所有魔族都目定口呆的是，那道足以让仙君都严阵以待的恐怖攻击，在触及萧愁身体的瞬间，竟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再次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萧愁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甚至连衣角都未曾破损半分。
“这……这怎么可能！？”那位名为夜影的天人境女将领失声惊呼。
而凌山军这边，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狂热的欢呼！连一直沉稳的李大牙和王兴宝也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添加呐喊的行列。
萧愁目光平静地望向脸色变幻不定的冥夜公主，甚至主动开口道：“若冥夜公主觉得未尽全力，或心有不甘，萧某……可再承一招。”
冥夜深深看了萧愁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透。
片刻后，她周身澎湃的魔气缓缓收敛，恢复了那深不可测的平静，对身旁的夜影吩咐道：“夜影，传令下去，放他们走。”
“公主！这……”夜影似乎心有不甘。
“哼！”冥夜轻哼一声，夜影脸上顿时变得煞白，连忙低头称是。
随后冥夜的身影如同墨滴入水，悄然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萧愁！你没事吧？”季云裳第一时间冲上前，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上下查看。
萧愁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重，低声道：“我没事。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走！”
他的目光与同样望过来的叶凌山迅速交汇，叶凌山看到萧愁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急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立刻会意，毫不迟疑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凌山军听令！全速行军，离开此地！”
残存的凌山军将士强压下劫后馀生的狂喜，立刻重整队形，向着远离万魔窟的方向，开始了新一轮的急行军。
……
全军在叶凌山的带领下，不敢有丝毫停歇，一直到彻底远离了魔族的追击范围，确认暂时安全后，叶凌山才稍稍松了口气，下令降低速度稍作休整，随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让她瞳孔骤然收缩，失声惊呼：“萧兄！你怎么了？！”
只见萧愁的身体，竟开始变得半透明，仿佛由光影构成，甚至能通过他的身躯，隐约看到他身后摇曳的草木和疲惫的军士。
“发生什么了？！”季云裳看不见，但一直紧紧握着萧愁的手，此刻那只手正以惊人的速度失去温度，变得冰冷刺骨，这让她心急如焚。
叶凌山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斗：“萧兄你……你的身体……好象在消失！”
萧愁听到惊呼，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声音也变得有些飘忽：“别停……继续前进……我还能撑一会儿。若是被魔族察觉我已身死，认定我未能接下三招……他们出尔反尔追上来……就前功尽弃了。”
死？
季云裳心头巨震，声音忍不住颤斗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死不死的！萧愁你不要吓我！”
萧愁看着她们，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你们……该不会真以为，我能毫发无损地接下一位仙君的全力三招吧？实际上，在第一招时，我的生机便已断绝……如今，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此话一出，以叶凌山为首，周围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凌山军将士，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先前劫后馀生的喜悦被巨大的悲恸和沉重彻底取代。
萧愁的目光转向季云裳，轻声道：“能……让我和云裳单独说两句话吗？”
叶凌山沉重地点了点头，默默挥手，示意周围的人稍稍散开，给两人留出最后的空间。
“萧愁你……”季云裳刚开口，泪水已不受控制地滑落。
“别哭，”萧愁的声音异常温和，却带着一种虚幻感，“你知道的，这是最好的选择。而我，并不会真正死去。”
季云裳猛地一愣，随即才恍然想起他的真实身份，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几乎是破涕为笑，带着哭腔笑道：“对……对啊！你看我都糊涂了！你是堂堂仙尊，怎么可能真的死于下界历劫！”
她嘴上这么说着，动作却快如闪电，猛地扑上前，一口狠狠咬在萧愁冰凉的下唇上！
可惜，无论她如何用力，处于“回光返照”状态的萧愁，身体已近乎无敌，仙君都打不穿，根本不会受伤。
感觉到她孩子气般，拼命想把他嘴唇咬穿，萧愁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任由她发泄般用力咬着。
直到季云裳自己力竭松开，两人的嘴唇分离。
她气鼓鼓地，带着未干的泪痕，狠狠一拳捶在萧愁的胸口：“你皮怎么这么厚！我怎么咬都咬不破！”
萧愁有些无奈：“你为什么想要咬破？”
季云裳瞪着他，理直气壮地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具历劫之身湮灭，这次下界的大半记忆都会消失！我要给你做个记号！免得你先我一步回去，被上界女仙给骗走了！”
萧愁心中忍不住暗想：你大概忘了，我名义上修的可是无情道啊。
但事到如今，连他自己也尚未来得及理清与季云裳之间的情感，便遇到种种事情，然后被迫要回上界。
他张了张口，忽然才察觉自己其实非常嘴笨，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叮嘱：“你……不要死。”
季云裳重重点头，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他愈发透明的手：“我不会死的！你在上界，乖乖等我历劫归来找你！”
……
萧愁看着季云裳强作坚强的模样，心中莫名一痛。
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句最简单的“好，我等你”，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连唇形的翕动都变得微弱无力。
与此同时，季云裳一直紧握着他的手，忽然感到掌心一空！那仅存的、冰冷的触感彻底消失了。
她心中猛地一沉，慌乱地用手在身前空气中挥舞、摸索，试图再次抓住那个熟悉的身影。
“萧愁？萧愁！”
她急切地呼唤着，可回应她的，只有穿过指缝的、冰凉的风，以及远处同伴们压抑的啜泣声。
她徒劳地摸索着，直到终于确信，那个身影真的彻底消散了，再也触碰不到，再也听不到了……
她愣了片刻，忽然伸出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啊……真奇怪，怎么眼泪怎么抹都抹不干净。
明明只是简单的告别而已，大家都是仙人，拥有无穷的寿元……
他不会死。
他会回到仙界，继续做他那清冷尊贵的落尘仙尊。
可是……
一想到此后漫长的几十年，再也见不到他；一想到他会彻底忘记这下界发生的一切，忘记他们的相遇，忘记云阳城的小院，忘记并肩作战的岁月，忘记这最后的告别……
忘记有一个叫季云裳的女子，曾那样笨拙又固执地走进过他的生命……
那股撕心裂肺的酸楚和空茫，便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
最后，耳边传来的是叶凌山的怒吼：“全体凌山军，恭送萧供奉！”
“恭送萧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