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只是想找一个绝不会将心事外传的树洞,一个安全的倾诉对象。
毕竟身为三界第一美人,让倾诉对象爱上我这件事,实在是经历得太多了。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温安亭的好,说我的不甘和期盼,他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饮一口酒,或是淡淡点评一句“哦”或“是吗”。
我以为他会厌烦,会赶我走,可他没有
不知不觉,去无情宫,或者去山涯边的仙亭,对着那块“寒冰”自言自语,竟成了我的一种习惯。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让我忽略了,为何我会越来越自然地走向他的宫殿,而非别处。
当温安亭真的被贬下界的消息传来,我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去找他。
我说,这是我逆风翻盘的天赐良机。
我拿出轮回镜碎片,以失去视觉为代价,换得真灵不昧,又用一坛绝世佳酿“万花朝露”为酬,半是撒娇半是耍赖地,将他“拖”下了这十丈红尘。
我们从临安城出发,名义上的青梅竹马。
七岁的我,眼睛看不见了,心里却只装着一个模糊的温安亭。
萧愁,哦,那时是萧愁哥哥,他牵着我的手,走过漫长的官道。
我嫌累,喊饿,要糖葫芦,他嘴上说着“麻烦”,却总会满足我那些在仙人看来无比锁碎的要求。
在吴松城,我任性走散,被狐妖所掳,命悬一线。
冰冷的剑锋刺穿喉咙的瞬间,我想的不是温安亭,而是:萧愁会不会来救我?
当我从死亡的边缘被拉回,在客栈醒来,感知到他就在身边时,那种劫后馀生的庆幸里,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原来,有人可以依靠,是这样的感觉。
在云阳城,我们象一对真正的青梅竹马般,租了个小院,生活了三年。
他修炼,我也修炼。
邻居大妈们把我们当成苦命鸳鸯,编出各种情深义重的故事,我们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反驳。
那三年,烟火寻常,平静得让我几乎忘了下界的初衷。
偶尔,我会恍惚,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为了筹集前往幽州的天价路费,我们在仙灵城又待了五年,精心培育朝露花。
当那冰蓝色的小花在我神识中绽放时,我兴奋得扑到他怀里。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里是我不曾听过的温和:“恩,成功了。”
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们共同完成了某件事的喜悦,竟然盖过了即将去查找温安亭的激动。
再然后,幽州十年,金戈铁马。
我们在凌山军中并肩作战,他始终在我身侧,剑光所至,护我周全。
我依旧会下意识地在战场上查找温安亭的身影,在他遇险时出手相助,可次数多了,连我自己都感到一种刻意和疲惫。
温安亭对我,始终是温和而疏离的感激。
反倒是萧愁,他的背影,他挥剑的姿态,他偶尔回头确认我是否安好的眼神,越来越清淅地烙印在我的感知里。
胜利的庆功宴上,我盛装打扮,下定决心要去对温安亭做最后的告白。可李大牙、王兴宝,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去找萧愁。
那一刻,我心里的烦躁和委屈几乎要溢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在所有人眼里,我和他才是理所当然的一对?
直到我找到温安亭,看到他身边站着叶凌山将军,看到他们之间那无需言说的默契,我忽然明白了。
然后,我对着温安亭,讲述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可故事里绝大部分的篇幅,都是关于萧愁。
是临安城的拒绝,是吴松城的舍命相救,是云阳城的烟火,是仙灵城共同培育的朝露花,是幽州十年每一次的并肩与守护……
那个我以为是我全部追寻目标的人,在我的故事里,只占了开篇那苍白的一页。
原来,长久的陪伴,早已在无声无息中,将另一个人的身影,深深镌刻进了我的生命。
众里寻他千百度,我跋涉万里,历经生死,看过不同的风景,我以为我在追寻远方的星光,却不知,那盏一直为我亮着、温暖我旅途的灯火,就在我回首可见的地方。
当我终于奔向他所在的山涯,看着他在漫天烟花下为我绽放的、带着些许讶异却无比温和的笑容,那句“我讨厌你”脱口而出。
讨厌你让我习惯了你的存在,讨厌你让我忘记了最初的执念,讨厌你……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最后,他为了我们所有人,接下了魔族公主的三招,魂飞魄散。
不,那不是消散,是回归。
他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落尘仙尊。
他叮嘱我“不要死”,我让他“等我”。
如今,独自行走在这苍茫天地间,我终于懂了。
最好的爱护,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不是赴汤蹈火的追随,而是无论风雨晴晦,无论我如何任性、迷茫、走远,他始终在那里,沉默地、坚定地,陪我走过一程又一程。
温安亭是我年少时一个绚烂却遥远的梦,而萧愁,是照亮我整个真实旅途的、灯火阑珊处的归宿。
只待我历劫归来,回到仙界,第一件事,便是要去那无情宫,对着那块“寒冰”,理直气壮地说一句——
“喂,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