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正月。
北楼堡郊外,炮声轰轰作响,炮手熟练更替子铳,弗朗机炮速射,砸得靶场烟尘滚滚;虎蹲炮松散布局,点火齐发珠子如雨滴喷溅,深嵌铁片之中。
红旗高举,炮兵弓步离炮,伫立于炮侧,静候袁宗献的巡检。
“打得不错!”
见炮卒精神饱满,行止有序,袁宗献颔首笑道:“初入伍时,兵卒尚不懂站队,不识旗语。今时隔二十天,不止队列整齐,更知发炮、看旗之事。俺选章迈至炮兵任职,看来倒是没选错人!”
经一两个月锻炼,赵章迈脸上已褪昔日的儒气,转而充满果毅之气。今回想起自己上手时的无措,赵章迈苦笑说道:“俺不懂官军用炮章法,唯有瞎琢磨,厮杀时不眈误战机,俺便不负统领期许。”
袁宗献笑道:“章迈二月前尚为儒生,仅短短二月便有将帅之风。依俺之见,章迈所操练炮卒,今不比官军逊色多少,或能更胜一筹!”
赵章迈从读书士人仓促转职为炮兵军官,其所付出的心血可太多了。
他性子严谨,为了解火炮属性,他亲测火炮射程,并明确多少米内能破甲,包括炮口角度与射程关系。经过大量开炮实验,赵章迈手里有了相关初始数据,方才教授炮兵规范开炮。
在相对精准的数据下,炮兵发炮训练进展颇快。后续的日常维护,火炮转移等训练,无非是严格要求,以及努力操练。可以说赵章迈的严谨,让东营炮兵有了正规军的模样。
甚至袁宗献可以大胆说官军炮兵大多数是草台班子,平日带甲操练都少,更别说经常性开炮。依照刚投降官军炮兵说辞,他入伍一年才打过不到二十次,在东营操练二十天所开的炮已达四五十发。
当然了,明军不是没有正规化炮兵,只是他们此刻正在山东造反,孔友德、耿仲明过不了多久就要投靠皇太极。
说着,袁宗献发现各门虎蹲炮之间距离近似,问道:“虎蹲炮间距相同,不知可有门道?”
赵章迈领着袁宗献看向炮丸留下的痕迹,说道:“统领,虎蹲炮为霰弹,其喷射范围有限。某细究霰弹分布,考虑炮火复盖,故令两炮间隔十步。”
袁宗献看着地上痕迹,见弹丸果然恰好重合,赞叹道:“章迈用炮之细心,我今方知。步、骑、炮三兵,俺营步骑或不如官军,但炮卒必能胜过一筹。”
左右军官无不赞叹,对赵章迈的细致程度有了更深的认知。
“不敢!”
赵章迈受宠若惊,说道:“俺愚笨,不知统领口中数学测距之法,唯有用蠢办法弥补。”
“射表之事,俺与你之前有聊过,看能否集成出来!”袁宗献说道:“如有射表,炮卒欲射多远皆能调整,此可令炮卒尽快上手。”
“遵命!”
射表之物不难理解,乃火炮仰角多少度,其映射发炮射程。
在十七世纪初期,西欧便因火炮的普及出现了射表码,并随着火炮重要程度的提升,至18世纪西欧已有专门军校设立炮兵科,研究炮弹、三角等学说。
袁宗献从后世至明末,他非常清楚火炮对战争的重要性。之前便有让赵章迈尝试用数学测算火炮射程,看能否制作出射表。然由于赵章迈虽有出色的算学水平,但对射程、弹道、角度之类学问一头雾水,唯有从笨办法大量火炮实验,测算出火炮射程,制定出射表。
而具备了射表,炮兵能够打出火炮极限的射程,提供最大限度的火力支持,新兵入伍能快速适应,将模糊经验化的兵种进化成流水线的兵种。
如彼时判断炮兵是否为精锐,需看其能否计算出炮与目标的距离,但凡能计算出火炮与目标的距离,炮兵便能精准开炮,从凭运气命中目标,到持续精准轰击,战斗力将有大飙升。
“统领,不沾泥遣人至所堡,欲拜会统领!”
趁着巡检火炮的空隙,袁文臣上前低声说道。
“来者何人?”袁宗献随口问道。
“不沾泥麾下闯将。”
“闯将?”
袁宗献人愣了下,猛地反应过来,问道:“可是李自成?”
“名字未有上报,仅知姓李!”袁文臣说道。
“大伙自行练兵,俺先去瞧瞧来人!”
“遵命!”
闻言,袁宗献便知来者大概是李自成了,毕竟明末自称闯将的有名叛军头领少。
“文臣,你可知闯将来者之意?”袁宗献大步赶向堡里,问道。
“俺不晓得,仅知他们有事而来。”袁文臣小跑赶上,喘气道。
“好!”
在袁宗献赶往千户府时,李自成与李过两人已坐在府内等侯。
“过儿,你觉得东营如何?”李自成压低声音,问道。
“比咱好很多了!”
李过苦笑了下,说道:“咱营中女婢、戏子一堆,不晓得是打仗,还是唱戏。东营里头干净,俺进府至今没见女婢身影,听说袁宗献还没媳妇,真能过苦日子啊!”
“东营确实干净!”
李自成颇有感慨,不沾泥与袁宗献皆是起兵造反夺取村寨的头领。不沾泥结垒数十座,而袁宗献连寨二三十座。然仔细对比下来,二者差距实在太大了。
东营民众人人能分田,各村寨设立卫队,妇孺秋毫不犯。而不沾泥吃一顿算一顿,且常有泼皮骚扰妇孺,毫无严明军纪可言。
且自不沾泥以下,即便是他都趁机娶老婆,而与他同列的首领更不说了,娶妻玩乐、穿金戴银甚是奢靡。
用他们里头的人话讲,以前过得太穷,今发家要狠狠享受一番,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反观东营自袁宗献起不好女色,东营与府上里头无胭脂味,确实给人一种干净之意。
“叔父,咱以为老八队得学东营军纪!”
李过挠头说道:“不准兵卒欺凌妇孺,毕竟咱们以前都是老百姓。尤其是队里兄弟不能贪图享乐,喝酒不节制,且出征攻打葭州以来,每天晚上还沉迷女色。”
闻言,李自成脸色微红,他总觉得李过在指责他。自他造反不久,便在一场厮杀中,相中知美艳的邢氏,遂将其纳入营中,甚至让邢氏参与队中辎重统计工作。在出发拜会袁宗献之前,他还与邢氏恩爱一番。
与他对比下来,袁宗献起义数月,即便破了北楼堡也无妻妾服侍,可称得上不好女色。
莫非袁宗献一心造反,方才有东营这番事业?
李自成下定决心,拍案说道:“过儿说得理,咱要学袁统领不好女色,方能成就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