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白天黑得格外早，今日太阳渐渐西斜，厮杀后的贾家沟人声鼎沸。
袁宗献乘马转悠了下，瞧着战场上部下兵将们。袁宗献能看见因胜利后的轻松，更有人欢庆胜利。然有些人没有喜悦，情绪颇是低沉。
“今日坚守村社有大功，如威何故不喜？”袁宗献问道。
于如威神情沉闷，眼角含泪，说道：“得胜可喜可贺，但俺麾下兵卒战死三人，受伤者八人，死伤者超半数，俺恐无脸回见家中乡友啊！”
此言一出，在场兵卒皆看向袁宗献。
望着周围齐刷刷望过来的兵卒，袁宗献紧拽缰绳而沉默。他能够理解兵卒的想法，兵卒们因为同僚的战死感到畏惧，哪怕他们刚刚奋勇向前，拼死取胜，然却难改人性中最脆弱的点。
如今他们为同僚伤感，怎不会联想到自己战死后的情况，故更想了解袁宗献对死难兵卒的态度。
袁宗献蕴酿了下，忽而大声说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诸兵卒皆是好汉，他们为‘均田除恶’大愿而死，故皆重如泰山。而为官府奔走，为虎作伥，欺凌百姓而死者，其轻如鸿毛。”
“死者已逝，然生者尚在，东营不会亏待他们的家眷。至于伤者，东营自当全力救治。”
于如威有些许宽慰，说道：“俺之所以佩服统领，便是因统领胸怀远大。今战死兄弟有泰山之重，其地府之下将能暝目。！”
袁宗献看了眼坍塌的土墙，上头布满箭头与弹丸，便知固守贾家村的战事艰难。
袁宗献翻身下马，安抚道：“如威所部承伤颇多，今不妨暂先歇息。清理兵甲之事，可交由别部负责。”
于如威收敛情绪，说道：“俺尚有力气，分内之事何须由别人帮衬！”
“好！”
袁宗献赞赏道：“如威行径有大将之风，俺让人温酒设席以待！”
闻言，于如威脸骤变通红，说道：“统领莫要这般夸奖，俺仅有些力气，安敢承受‘大将之风’称赞。”
“哈哈！”
袁宗献轻笑几下，说道：“昔樊哙仅为乡间屠夫，怎知他日后为汉初名将？”
“如威虽旧为石匠，但怎知日后之事？”
于如威挠头说道：“若俺能为樊哙，岂不统领为汉高祖？”
袁宗献踹了脚于如威，笑骂说道：“既不歇息，便快去整理战场，勿要胡言乱语！”
“遵命！”
于如威侧身闪躲了下，脚步灵活跑走，笑容贱嗖嗖，颇是欠揍。
望着于如威的背影，袁宗献颇是欣慰。虽说之前因识字问题与于如威产生冲突，但经一系列的厮杀下来，于如威凭借敢打敢拼的特点，逐渐成为他麾下得意军官之一，并且成为首批升迁为队总的旗官。
且不说因交战之地众多，营兵们光打扫战场就费了大半天时间，直到天边被染上橘色，诸部方才陆续归营。
赵章迈算盘打得‘啪啪’响，在大帐里记录着各部报上的战果。
自宋元两代以来，虽说华夏数学陷入停滞期，但明中期以来算学却在民间普及，东营中便有不少人会打算盘。
今赵章迈为童生，与袁文臣文凭相同，但却对算数更擅长些，故袁宗献便让他兼任统算营中辎重一责。
“敌我两军战损何如？”
见赵章迈停下动作，袁宗献询问道。
“回统领！”
赵章迈用敬佩的眼神看向袁宗献，说道：“是役大获全胜，斩俘官军一百四十五人，其中斩首三十馀级，被俘者一百一十人。而咱东营死伤三十六人，战死者八人，轻重伤二十八人。”
别看战争持续两个时辰，死伤人数不应仅有这些，但考虑到总人数的话，伤亡比例已经不小，如明军高达三成多，东营超二成多。
若严格统计厮杀时间，两个时辰除去两军行军、布置、调度费了不少时间，真正用于厮杀的时间估摸不超过半个时辰。且历史上常有两军厮杀至黑夜，尚分不出胜负之事。
“辎重、火器、甲兵得失如何？”
袁宗献长出口气，幸好是役伤亡不大。今从伤亡数据上看，东营兵以战死八人为代价，换取官军一百四馀人的斩俘，是役就能称得上大胜。而损失最多者，或许大多集中于王永和所统领的二哨。
“我军辎重、兵甲尽存，官军尽弃辎重！”
赵章迈翻阅帐簿上的数据，说道：“之前被官军所俘获金银、珠宝莫说，两次厮杀下来，得官军火器颇多，火铳、三眼铳一百八十三杆，弗朗机炮三门，虎蹲炮十门，炽马丹四十馀枚，火药三百多斤。”
“兵器、甲胄缴获最多，腰刀三百一十六把，长矛八十五杆，骨朵五十二根，弓箭四十馀张，盾牌三十六面。甲二百四十三领，盔二百八十二顶，臂手七十二副。”
“至于牲口，马骡有一百三十一头！”
“嘶！”
随着所得战利品数目报出，王永和与在座队总们倒吸一口凉气。从东营成立以来诸次战役中，唯此次战果最显赫，今已无法光用大胜来形容！
“统领，是役所得辎重众多，俺以为东营当广招兵卒，以备下次官军进剿！”王永和颇是振奋，拱手说道：“至少需有四、五百人方够。”
袁宗献沉吟少许，说道：“兵马扩充是为必然之事，但今先考虑如何夺回北楼堡。”
“对！”
袁宗第颔首认同，说道：“俺麾下骑卒不少为军户，咱舍城出走时，军户便多有不舍。如今得胜，不可不夺回北楼堡。”
“北楼堡军户虽寡有操练，但俘虏官兵有不少出自堡中。此番夺回堡所，劝兵民入伍，能得兵马应是不少。”袁宗献说道：“继而攻破周围村寨，杀恶绅，均分田，诸村寨民众尽归我东营所治。”
“统领不破州城，竖旗广纳民众？”赵章迈问道。
袁宗献摇了摇头，说道：“城池虽好，却易招官兵围剿。诸位须知三边兵卒多达数十万，俺们兵马与之相论，如萤火与皓月相比。”
赵章迈迟疑说道：“以统领之言，我军岂不是无法有稳固之地？若无稳固之地，何以畜养人力，耕作田亩，行以民养军之事，区区数座村寨恐难供养兵卒。”
“是啊！”
关安国认同说道：“统领不得据城池，今岂能聚拢人心？有义军夺河曲，俺们为何不能效仿？”
在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为何有城池才能算割据势力呢？
无非城池为本地的经济、文化、科技中心，今夺取城池，不仅能令本地人信服，更能建府设官，辐射辖下村寨，形成良好的循环。
袁宗献长吐浊气，随着兵源的扩充，部下果然出现夺取城池的方案。
沉默少许，袁宗献说道：“之前有言朝廷边军有数十万，今各部义军之所以能占据城郭，无非民变、兵乱层出不穷，朝廷暂时力不能及。然随着朝廷变动，命诸军入山西围剿，或入永宁府围剿，则我军将无力与之抗衡。”
“城郭高三、四丈，我军每次攻伐，必会损兵折将。遭官军围剿，依城固守，岂不束手待毙。我军今之所以能取胜，便是依靠兵马机动，令敌人受制于我！”
“至于何时能有破城据地，畜养人力，田亩生产，俺自有斟酌，今暂不便多说！”
若是常人这般说，自诩见识出众的赵章迈、关安国二人或许会不同意，并觉得其胆怯。但如今是袁宗献所说，二人不好多说，只能选择服从。
“今先议夺回堡所之事，再议扩充东营！”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