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东营三十里外的官军营地,因中伏兵败之故,军心死气沉沉,刘光祚为了提振士气,特赏酒肉与兵卒。相比兵卒仅能小酌一口,军官能喝得量可多了。
深夜里,因好友蒋天明战死,吴庸酒稍微喝多了点。他本欲入帐好生睡觉,然却听见营兵称赞东营良心,将旗官田亩均分等言,顿时怒上心头,准备惩治一番营兵。
然瞧见称赞之人竟是分了他家田的营兵,吴庸在酒精的刺激下,心中怒气愈盛,遂拎鞭抽打兵卒,恨不得将其打死。
“吴老爷莫打,俺知错了!”
营兵被打得遍体鳞伤,凄惨说道:“分的田不要了,望老爷手下留情!”
吴庸心头的无名之火愈盛,骂道:“丘八,你以为俺稀罕田吗?”
“你不说田倒好,今日休怪俺了!”
被架起来的营兵哀嚎不已,他搞不懂自己为何退田也要被打,当真受了无妄之灾,只恨吴庸为何没有被东营杀死,当真该死啊!
“莫打了!”
抽了十馀下,却见刘光祚怒气冲冲而来,制止吴庸的行为,呵斥道:“喝了点马尿,就不晓得自己姓什么吗?”
见到刘光祚,吴庸忍不住哭泣道:“守备,俺爹死的惨,俺实在气不过他们说东营贼有良心。”
闻言,刘光祚怒气消了大半,说道:“营兵一时胡话怎能当真?”
“冤有头,债有主。东营贼蛊惑人心有一手,你当杀贼为父报仇,今又岂能迁怒于下人。”
“唉!”
吴庸扔下鞭子,低头惭愧不语。他岂会不知道理,但愤怒却难以抑制,尤其与他交好的蒋天明战死,故今夜心情阴郁,忽听见营兵议论之语方才暴怒。
刘光祚看向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营兵,说道:“你今无法厮杀,俺让人送你回所里,好生休养身体,费用由营里支出。”
“吴旗总由俺处罚,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谢守备爱护!”营兵虚弱道。
被抬走的营兵用怨恨的眼神看了眼吴庸,但又恐遭遇报复,只得忍下这口气,暗暗祈祷吴庸如蒋天明一样被东营贼所杀。
待营兵被抬走后,刘光祚冷哼说道:“无端鞭挞士卒理应受罚,你今有何话语?”
吴庸抬头看向刘光祚,狡辩说道:“禀守备,此人称赞东营贼,似有通贼之念,故俺方才惩治。”
“呵!”
刘光祚冷笑说道:“若俺称赞鞑子八旗骁勇,你是不是能说俺通贼?”
“若依你这般言语,满朝诸卿称赞八旗骁勇,甲胄精良者众多,他们岂不是也要受罚!”
吴庸迟疑几许,低头说道:“今日天明兄战死,忽听营兵称赞东营之语,竟不知为何怒从心生!”
刘光祚长吐口气,沉声说道:“按军规而言,你鞭挞兵卒理应受罚,但考虑厮杀在即,今暂不罚你,准你戴罪立功。假若厮杀怯战,休怪俺拿你头颅祭旗了!”
“谢守备宽宏大度!”
不得不说袁宗献在卫所里搞‘杀旗官,均分田’之策太狠了,营兵与军官出身同乡,即便有阶级矛盾,但在外头尚能抱团取暖。
然在均分田之事后,两家自然而然产生矛盾,除非营兵乐意为军官当狗,否则二人矛盾自会积累,尤其回所里得知经过,官兵之间的冲突在所难免。若上级领导偏袒,选择维护军官,势必会引起兵卒的不满。反之亦然!
吴庸说道:“明日如若进军,俺愿为先锋!”
刘光祚摇头说道:“袁家寨为贼人巢穴,故贼人熟悉地形,如若冒进恐遭伏击。明日暂行休整,等步卒押解火炮到,并探明贼军动向,再议讨贼之事。”
战争情报需靠人打探,永宁州地处吕梁山西部,沟壑纵横,骑卒探查情报难度颇大,但若不探明清楚,贸然进军将容易遭遇伏击。尤其今日蒋天明冒进身亡,这让刘光祚不得不小心谨慎。
次日十二月二号,当刘光祚小心谨慎的心思被于世虎拿捏时,袁宗献果断采取于世虎的建议,声东击西抄小路,袭击北楼堡。
十二月三号,刘光祚寻觅不到东营大部踪迹,只得先行至东营原先扎营的地方驻扎,并遣人向袁家寨探查。而经过一天多的行军,袁宗献忽然出现在北楼堡外,令所里军民震动。
城中仅有二十名营兵驻守,加之原所里军户,总计百馀号人。但由于军户受过东营恩惠,驻守营兵们颇是徨恐,急遣两骑出城,急向刘光祚求救!
经营兵回所后的一阵破坏,所里军户巴不得东营重夺北楼堡,但又担心被打击报复,故不敢贸然行动。而袁宗献暂无意夺取北楼堡,因此仅作出包围模样,故意放走求援骑卒。
十二月四日,求援骑卒顺着沿途的痕迹,很快便找到刘光祚所部。
“守备,大事不好,东营贼没有撤回袁家寨,而是率军包围北楼堡了!”
侍从匆匆忙忙闯入中帐,急声汇报道。
正吃饭的刘光祚神情骤变,手里的碗差点没拿稳,嘴上沾上米粒亦不自知。
“袁宗献竟回击北楼堡?”
刘光祚将碗放在案上,脸上充满了惊讶之色,喃喃说道:“俺就说怎么找不到东营贼,原是转击北楼堡。”
“叔父,北楼堡守兵仅二十人,今贼人围击城池还需速速回援啊!”侄子刘江河担忧道。
“哈哈!”
冷静下来的刘光祚不忧反喜,大笑几声,反问道:“贼人自投罗网,今何故忧虑?”
刘江河诧异问道:“北楼堡兵少,为何不忧?”
刘光祚踱步分析,说道:“若贼人欲守北楼堡,又何故弃之呢?”
刘江河深思许久,说道:“依叔父之前揣测,贼人弃城而走,是为避免困于北楼堡中,以便利用地形与俺们周旋。前几日蒋天明中伏,便是贼人诱敌之策。”
“对!”
刘光祚捋须得意,有意点拨道:“贼人熟悉地形,本能与俺们周旋,今又为何回击北楼堡?”
刘江河蹙眉久思,忽而开朗说道:“贼人知兵马大部在叔父麾下,回击北楼堡必是诱叔父回援。既知叔父回援,贼人多半会在途中设伏,以便厮杀取胜。”
“然也!”
刘光祚满意颔首,说道:“贼人无非故技重施,欲夹道击我。今既知贼人用兵,我军便有应对之策,甚至能借机破贼,一举平定永宁贼乱!”
刘江河忍不住赞叹,说道:“东营贼人素以狡猾着名,然今遇见叔父,纵使贼有百般计策,亦将兵败矣!”
刘光祚摆了摆手,冷静说道:“袁宗献之狡诈远胜寻常军官,诱敌深入之计防不胜防。故今纵使识破贼人计谋,亦不能太早欢喜,与东营兵厮杀必有场恶战,断不能轻敌!”
相比蒋天明、吴庸之流被仇恨所蒙蔽,刘光祚几乎每天都在研究东营兵,从所里军户口中得知东营兵天天操练之事,他便料到东营兵绝不能以农夫新兵轻易下决断。
前几日的蒋天明中伏一役让刘光祚愈发确信东营兵非普通造反的农民军,如快速的布阵与配合良好的厮杀,绝非松散的新兵所能做到。
心里有了主意,刘光祚下令道:“命各旗队移营,回师救援北楼堡!”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