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在沟壑中冲撞,其声凄厉哀嚎尤如鬼哭,令人胆战心惊。
夜色渐黑,十馀座篝火在营地里悄然亮起,东营兵以每旗为单位围火而坐,篝火上的锅散发着诱人香气,今夜东营兵的伙食为马肉杂粮米粥。
见粥煮得差不多,火兵用勺子掏了掏锅底,见马肉已煮烂,遂往锅里洒了点盐,又扔进些酱菜与之混合,勺子搅拌几圈,盖上木盖准备熬煮几分钟出炉。
嗅着锅里飘散的香气,有兵卒馋得不行,刮了圈锅边的粥沫吃,同僚笑骂贪吃鬼!
袁宗献屡破大户,尤其从卫所旗官中抢到不少蔬菜、酒肉、米粮,因此东营兵们的伙食不错,比绝大多数的军户生活过得好,要不然东营很难吸引贫民入伙。
最初入伙的百姓在米肉滋养下,身子骨明显比之前强壮,今已能在规定时间内披甲奔走五里。
吃饱喝足后,小旗官趁着入睡前的一段时间,拉着众人复盘今日作战得失。
一时间,营地里处处皆是兵卒的议论声,或有因得胜的笑声,或有为自己争辩的吵闹。
今不仅兵卒在复盘,袁宗献同样领着队总、哨官在复盘战役。
大帐内,袁宗献捧着热乎乎的茶水,问道:“今日各哨队厮杀如何?”
“回统领,火铳不太行,今日有炸膛之事,虽未伤人性命,却炸伤兵卒手指。”袁宗耿说道。
袁宗献眉头微皱,问道:“可有依照军法,发三铳便停?”
“未敢多发,发三铳时忽然炸膛。”袁宗耿说道。
袁宗献沉吟了下,说道:“试射十馀发,不见火铳问题。而今厮杀时炸膛,或许与火药装填过多有关,让兵卒每次少装点火药。”
袁宗献手下缺少生产火铳的匠坊,如今所使用的武器几乎自于缴获,明军铸造的火铳质量差,袁宗献暂时无法改变,但却能通过操作降低炸膛率。
比如火药装填的量多,本就质量差的火铳就会炸膛。而投放火药量的多少则就看兵卒平日的训练成果。若训练少,兵卒厮杀时紧张,就会多放火药。
说着,袁宗献看向众人,说道:“不止宗耿需留意,你们亦要提醒麾下兵卒。”
“遵命!”
关安国瞧了下左右,举手说道:“统领,骑兵中不少骑卒不擅骑射,看能否换成三眼铳。今日及从北楼堡中缴获三眼铳有三十馀杆,能够下放予诸骑。”
“三眼铳虽笨重,但一杆三铳,每铳可用铅子二、三个。敌入三十步时,便能发炮。三铳齐发,其声不绝,铳多之下必能中敌。铳毕,骑卒可持铳代骨朵,刀刃所不能破铁甲、铁盔,此铳皆能击之。”关安国说道。
关安国自诩有接受过军事培养,在许多事上常挑挑拣拣,看不起许多农民出身的军官,并希望东营能朝正规营兵发展。
袁宗献沉吟少许,看向众人问道:“诸位以为何如?”
“三眼铳无用!”
袁宗第摇头说道:“俺随大军勤王时,遭遇鞑子骑卒,三眼铳齐发,鞑子骑卒中弹,仍能厮杀,破甲颇弱。而鞑子骑卒持弓十步近射,重箭之下伤者颇多,难以与之厮杀。”
顿了顿,袁宗第说道:“骑射不精便多操练,岂能贪图便捷而用三眼铳!”
关安国反驳道:“哨官所言有误,官军岂能与鞑子相比,何况骑射操练无半年不见端倪,官军月月围剿,何来时间容骑卒操练?三眼铳便捷,用之能破敌,不知为何不用?”
袁宗第说道:“三十步尚不能破甲,若用其锤击贼寇,何不如用骨朵,或操长矛。”
“不知统领何意?”
关安国不愿与袁宗第争辩,而是看向袁宗献。
袁宗献摸着断刺的胡须,思索良久说道:“三眼铳用之易,但弃之却难。”
三眼铳能在北方流行,甚至成为骑兵的标配,本质在于三眼铳操作简单,与敌骑毗邻时,三门铳齐发,虽说射程短,但对付无甲骑兵勉强够用。
但若遇见披甲骑兵,三眼铳因铳短之故无法破甲。典型与八旗披甲骑兵厮杀,即便身子中弹了,八旗骑卒照样生龙活虎厮杀,因此辽东骑兵根本不是八旗披甲骑兵的对手。
至于为何辽东骑兵钟爱三眼铳,关键在于上手难度低。相反若学骑射,凭一年半载的功夫照样不是满清八旗的对手,所以使用辽东骑兵使用三眼铳无非是选择时局所逼。
且严格来说,不仅三眼铳骑比不上弓骑,火绳枪骑兵照样不如弓骑。
火绳枪精准度本身就不高,若放在马上使用,其精准度将惨不忍睹。尤其枪管太长,装填太过麻烦。若将火绳枪管缩短,其与西欧手枪骑兵近似,与三眼铳骑仿佛。但与三眼铳骑结果一样,手枪骑兵遇见奥斯曼的弓骑,照样被打得满地找牙。
因此,在火器没有大进步的前提下,弓骑依旧是当前版本最强的骑兵。若想对付具有大规模骑兵的军队,而己方弓骑兵少的话,车营依旧是最优解选择。
斟酌许久,袁宗献说道:“三眼铳用之虽便,但上限不及骑射。骑射如能精通,莫说官军边骑,甚至能与鞑子骑卒碰上一碰。”
“官骑既不操弓箭,俺们便效习之骑射。他们月月围剿,俺们日日操练,如此下来,不出半年有所小成,则官骑莫敢犯我!”
袁宗献坚定选择弓骑,纯粹出于厮杀的角度。三眼铳好使,但上限不及弓骑兵。且相比南方人来说,永宁州畜牧业发达,军户与百姓多少有接触过骡马之类,练习骑射的成本没那么高。
见袁宗献选择使用弓骑,关安国尤豫了下,最终放弃了发言。他不得不承认,袁宗献更有耐心,更注重打基础,而非急功近利。若弓骑真能被练出来,即便是同数量的边骑前来围剿,照样不是东营骑的对手。
继而,袁宗献与众人复盘了下今日厮杀中的不足,便探讨如何击败刘光祚所领营兵之事。
“官军冒进中伏,死伤数十人。刘光祚必为引以为戒,行稳扎稳打之策。”
袁宗献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问道:“大伙有何见解?”
王永和说道:“刘光祚不敢冒进,今俺们不如修筑工事,诱他领兵征讨,与他们厮杀上一场。”
“不妥!”
袁宗第摇头反驳道:“俺觉得不如利用马匹优势,继续撤向袁家寨,不断诱刘光祚进军。待营兵疲惫之时,率兵回击,或能取胜。”
“其馀几人呢?”
袁宗献鼓励道:“俺讲了这么久的兵事,你们晓得不少用兵之法,今为何一言不发?”
于世虎抓了抓发痒的头皮,说道:“俺有一计,不知能否成功?”
“但说无妨!”
于世虎壮起胆子,说道:“清理战场时,俺问过降人,刘光祚留百馀人步卒运送辎重、火器,他自率三百多骑追击。如今小胜一番,刘光祚必会谨慎用兵,依俺之见他或许会步骑并进。”
“昔曹操行声东击西之策,围白马,斩文丑。俺们不如趁刘光祚畏惧之时,率兵反围北楼堡。刘光祚得知率兵回援,俺们便在必经之路上伏击,地点、时间由统领选择,岂有兵败之理?”
袁宗献大为惊喜,他没想到于世虎竟能想出这般精妙的计策,果然自己没有白费心思培养。
关安国忍不住多瞧于世虎,他可清楚于世虎乃农民出身,今参加东营仅两个多月,没想到竟能想出如兵书里的谋略,泥腿子不容小觑啊!
营里众队总投以惊奇目光,平日里于世虎出了名的好问,今没想到这小子真从统领讲授中学到东西。
“世虎之策深谙兵法之妙!”
袁宗献大笑几声,说道:“今便依照世虎之策行事,看刘光祚如何被咱调动奔走!”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