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曲,一字王府(原县衙)。
昔威严肃穆,惩治小民的县衙,已被边军出身的王嘉胤弄得尤如喧闹的菜市。今义军首领们分列左右,众人因些许问题便争得面红耳赤,丝毫不顾上头王嘉胤的颜面。
农民起义军看似缺乏领导,但实际自崇祯元年造反以来,因各伙起义军被官军揍出经验来了,终于晓得单打独斗绝不是官军的对手,唯有抱团取暖才有资格与官兵厮杀。
因此,王嘉胤率先付出行动,今年以来他便着手连络各地造反农民军,而在他奔走下诸多义军入伙,先后破清水,陷府谷,最终合力在河曲击破山西总兵。
“肃静!”
丞相王自用怒拍扶手,呵斥道:“大王在此,你等怎能如此喧闹?”
此言一出,堂内喧闹的众人齐刷刷沉默,看向主位上裹青袄的王嘉胤。
王嘉胤边军出身,皮肤被晒得黝黑,脸上虽有麻子,但竖起的双眉透露出剽悍之气。如今的他虽破了城池,并自称横天一字王,但并未被金钱腐化太多,依旧保留原有习俗。
“大王,咱今合力夺了河曲,不知接下来如何用兵?”高迎祥问道。
王嘉胤沉吟半响,说道:“河曲临近宣大、大同二镇,朝廷如闻河曲陷落,必会起大兵前来围剿。因此以俺之见,咱要向大河两岸出击,尽可能多占些城池,聚拢更多兵卒,方能与官军厮杀。”
“大王说得有道理!”
王自用颇有见识,说道:“城里的粮不多,咱有好几万人吃喝用度撑不了多久,大伙需先散出去。河曲以南的保德、临县、葭州等城,咱看能否打下来。如能破得了城,笼络本地义军,咱就能与河曲连成一片,依靠山岭与官军厮杀,或能在晋西北立足。”
“丞相说得有理!”
老回回马守应说道:“陕西义军不少,但大伙各自为战,多被官军击败。大王如能在河曲立足,咱就能招揽义军,彼时未必不能和官军大干一场。”
陕西农民起义军中并非所有人都热衷于流寇作战,许多人在起义之初便认识到割据城池的必要性。
如今王嘉胤为何夺取河曲,便迫不及待称王,不是他痴迷王位,而是需要明确他在义军中的地位,方便学朝廷发诏书,以招揽离散义军投效。
王嘉胤抓着粗糙的髯须,说道:“若大伙愿听俺差遣,今下俺与丞相率大军留守河曲,高迎祥、拓养坤领兵南下临县,马守应、贺双全领兵攻打保德州,命人让张存孟西渡攻略葭州。”
“以上诸城若破,黄河两岸义军纵横一片,咱大事可成矣!”
说着,王嘉胤看向王自用问道:“不知丞相有何见解?”
王自用说道:“俺闻永宁州有好汉起兵,其名为袁一龙,与咱同为边军出身,屡败官军。今大破北楼堡,名声大噪,麾下兵民恐有数千,大王何不遣人连络。”
“永宁州离临县不远,高兄弟南下临县时,不妨遣人连络下,或是让不沾泥兄弟连络。”
“听丞相的话!”
王嘉胤环顾众人,强调道:“俺们麾下兵马比不上官军,故单打独斗不是对手。好比水浒传里头,杨志、鲁智深各有山头,最终为抗官府,在宋江的招揽下,皆舍家业聚至梁山,方屡次挫败朝廷围剿。”
“因此咱要学水浒里的好汉,莫行瓦岗兄弟内乱之事!”
“听大王的!”众人纷纷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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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农民军因夺取河曲的胜利,让众首领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袁宗献脑子更清淅,今他虽领兵驻扎在北楼堡,但却在加紧操练兵卒,整顿军备。
“轰!”
弗朗机炮子铳振动,弹丸从炮管里喷射而出,重重砸在三、四百米外的空地上,尘土瞬间飞扬,离目标草堆偏离十几米。
袁宗献眉头微皱,说道:“弗朗机炮虽说能用,但颇差些精准。”
自组建炮兵旗以来,袁宗献几乎每天都会抽出半天时间,研究弗朗机炮与虎蹲炮。
之前从所里缴获的弗朗机炮铸造于万历时期,虽说距今已有二、三十年了,但由于弗朗机炮自身设计的特殊性,铜铸炮体能够使用。
而汪陆之所以不携带弗朗机炮,乃因木制炮架腐朽,子铳铁皮生锈,无法直接投入战斗,方才没有携带。袁宗献将弗朗机炮翻新了下,重新打造了子铳与更加灵活的炮架。
“炮兵招募不久,方才初识弗朗机炮,今难免开炮不准!”袁宗第说道。
袁宗献摇头说道:“恐多是弗朗机炮自身问题!”
相比缺乏物理知识的明人,袁宗献非常清楚这是弗朗机炮自身物理结构存在先天缺陷的问题。
弗朗机炮俗称子母炮,开炮前需先将火药、弹丸装填入子炮,子铳装入炮管中。因此炮身承担开炮的任务,子炮承担装填的作用,能做到换子炮而不换炮管,厮杀时凭借提前装填的子炮,一分钟能开三炮。
射速如此之快,必然存在着物理结构的不足,因为炮身不是一体铸造,子炮与炮身间存在空隙,发生火药爆炸的环境不够封闭,因此气体泄漏了,导致了火炮射程短与精准度差两大毛病。
“继续试射吗?”炮旗官于大海屁颠屁颠跑过来,问道。
于大海原虎蹲炮的炮手,因为人机敏,加之袁宗献没有合适人选,便让于大海担任小旗官。
“不急!”
袁宗献摆了摆手,说道:“弗朗机炮用法恐是有误,不能按照如此训练。”
说着,袁宗献看向左右几人,问道:“诸位可有识得弗朗机炮者?”
军官们面面相觑,他们能知火铳用法便已不易,弗朗机炮大多数人连听都没听过。即便边军出身的袁宗第、王永和二人,实际上也不知正确用法。
沉默片刻,有人弱弱说道:“在下或许晓得弗朗机炮用法?”
袁宗献寻声望去,见是陌生的面容,问道:“你是何人?”
袁文臣答道:“禀统领,此人乃新入营的书生,姓赵名章迈,颇有见识。”
“君既知火炮用法,能否解俺疑惑!”袁宗献和蔼问道。
赵章迈一身洗得褪色的儒服,外头裹着破旧棉衣,身型虽说清瘦,但眼神颇是明亮。
“回统领,在下曾为张百户抄写文书,偶然见过一份文书。其中言及弗朗机炮用法,车营中置火炮,炮置于车上装填,牲畜拉载炮车。厮杀之时,弗朗机炮先发,鸟铳次发之。”赵章迈说道。
“车营用法,俺们岂会不知?但今俺们不用车阵,又当如何使用?”王永和不耐烦说道。
赵章迈脸色发红,不知是否继续讲。
袁宗献瞪了眼王永和,安抚说道:“章迈可有其他见解?”
“有!”
在袁宗献的鼓励下,赵章迈继续说道:“咱东营既多用马,何不如舍车驾,改用马或骆驼背负,平日可与步骑奔走。若临时厮杀,可将弗朗机炮置于地上,炮兵急速发炮,专用于近射。弗朗机炮约有三百斤,小旗一炮配三马,一马负炮,一马负子铳,一马负人,可轻松奔走。”
“好!”
闻言,袁宗献大为欢喜,说道:“弗朗机炮在于速射,而不在于远发。以马匹运载火炮,察敌之弱而发炮,将无处不闻炮声,章迈之策甚好!”
说着,袁宗献果断说道:“章迈莫要当文书了,你今给俺当炮旗官,负责炮卒操练,待遇与队总相同,平日听俺差遣。”
“在下不懂发炮!”
“慢慢学习,经书尚能读得懂,何愁不懂用炮?”袁宗献欣赏道。
“谢统领!”
赵章迈尤豫了下,见袁宗献一脸欣赏的之色,最终答应了。
“好!”
赵章迈虽无发炮经验,但袁宗献却看中赵章迈见识,有时候见识比经验更重要。毕竟经验可以培养,但见识却不好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