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日,忌婚庆、乔迁,宜用兵。
张鼎国依礼操办,恭送李承允、汪陆一行人围剿边贼袁一龙。时因天寒地冻,李承允怕冷特意选在中午暖和时出发。然因午时出征,第一天走了约二十来里,便因天黑而扎营。
第二天早起出征,朔风呼啸凛冽,旌旗猎猎作响,冻得李承允裹上厚厚的棉服,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头被严实的棉帽所包裹。
“永宁的天竟比汾阳还冷!”
李承允乘马而行,脸上被吹得通红,哈着白雾抱怨道。
“汾阳有大山庇护,故稍微热些,永宁州临边之地比不得汾阳府。”王典吏谄媚说道:“州里备了马车,道员如若不适,不妨上车赶路。”
二百乡勇虽说听命于李承允,但需有州吏协调统领。而今率领乡勇者,依旧是上次随关思贤出征的王典吏。
虽说上次兵败,但或许有李承允在现场,王典吏丝毫不惧贼军,他反而将此次出征视为机会。因此在一路上,王典吏不断讨好李承允,希望能够得到赏识。
闻言,李承允虽有心动,却沉声说道:“本官为主将,今畏风寒而乘车,岂会服众?”
王典吏没反应过来,傻傻说道:“马车专留于道员,今道员不乘,何人敢乘?”
李承允神色冷峻,呵斥道:“何人规定本官必须乘坐马车,又何人说马车只能留给本官?”
“在下见解卑鄙!”
王典吏反应过来,找补说道:“马车能蔽风寒,当给有用之人乘坐。如军中伤兵行动不便,可由马车运载。若兵卒晓得道员之心意,必盛赞道员爱兵如子,厮杀时又岂敢不效死力?”
“有道理!”
李承允脸色稍缓,点评道:“昔吴起治魏武卒,亲吮肿脓,得兵卒效力之心。你今方法不错,传令下去,言马车非本官所用,乃载运伤者之车。”
“道员仁德,乃兵将之福!”
王典吏暗吐了口浊气,服侍道员怎比对付贼人更凶险!
约走了二十馀里,随着天色渐晚,兵马行至袁家寨。
受官兵围剿影响,在袁宗献的号召下,寨民绝大多数随袁文臣前往于家庄。如今的袁家寨寂聊无人,房屋空空如也,但由于走得匆忙,各家都有没来得及带走的零零碎碎。
汪陆遣兵搜捕村寨,方才找到没撤走的几户人家,将一名寨民带到李承允跟前。
“众人尽数撤走,你为何不走?”李承允问道。
“回老爷的话,俺信官军,不信那贼人。”汉子满是怨念说道:“贼人将俺田都分给别人,就留了些够俺耕作的田,俺岂能信他?”
李承允心生好奇,问道:“袁贼如何分得田地?”
“他说耕者有其田,将寨里的田按人头分。俺家人少,但祖上留下来的田地多,故被分出去三十几亩田。”汉子说道。
“他为何这般做?”王典吏诧异道:“莫非袁贼好金银或女色?”
“他既不好金银,也不好女色。自从杀了袁老爷满门,他便将寨里乡亲欠条烧了,收拢金银、米粮当作饷银,用来供养入了营兵的人家。”汉子说道。
李承允眼睛微眯,冷笑道:“不贪金银,不好女色必有大志。”
作为进士出身的李承允熟读经学史书,他非常清楚袁宗献搞这些目的,无非是想学黄巢罢了。
“你可知袁贼去向?”汪陆问道。
“回将军的话,袁贼招揽民众撤至于家庄,据东营的家眷说欲凭地利固守庄子,等陕西什么王渡河救他们。”汉子沉吟几许,说道。
李承允眉头微皱,问道:“可是横天王?”
“对!”
汉子恍然大悟,点头说道。
又详细询问了些关于袁宗献的情报,李承允这才便放汉子回去,并让人给所有留下的人家都送了粮,提供情报的汉子则赏了金银,以来显官府之仁德。
战争前夕最关键的工作是打探情报,相比袁宗献了然掌握官军的行踪,官军对袁宗献的踪迹模糊不清,需要依赖探马打探消息。但由于吕梁山区山岭纵横,道路崎岖难行,探马的视野受限,无法在平原上完全发挥。
官军围剿袁宗献,必须先找到其兵马所在。而想找到兵马所在,唯有通过各种情报来源。如今各渠道提供的消息皆显示,袁宗献收拢民众撤至于家庄,其试图依仗于家庄的险要固守。
李承允淡淡说道:“袁贼与陕西贼人勾结,今需尽快平定。若贼人蔓延为乱,则永宁州危矣!”
汪陆自信说道:“若袁贼闻官兵进剿则散,效陕西流寇奔走,某不敢说一役能破敌。但如今袁贼为坐贼,欲凭险要固守,某却敢说贼兵可破。”
起义军依照兵员成分不同,可分为边贼、矿贼、土贼之流;若依作乱形式划分,有坐贼、流贼之分。流贼闻官军进则散,官军退则聚;坐贼夺城聚民,妄图割据一方。
二种贼人作乱,官军最喜欢坐贼,而非流动作战的流贼。其主要原因在于,能够发挥官兵的甲胄、器械优势,以及源源不断的后勤。
故今得知袁宗献欲行坐贼之事,尤其固守庄子阻敌,这让汪陆欢喜不已。
“道员,贼人晓我军动静,大概远遁于家庄。如今天色已晚,是否在寨里歇息,明日再赶至于家庄作战。”汪陆提议道。
“可!”
是夜,李承允领兵驻扎在袁家寨,考虑到乡勇纪律松弛,遂与旗兵分开扎营,以避免两方军纪不同而带来的矛盾。
如何扎营?
不用多说,既有能遮风避寒的空屋,五百兵勇悉数入住民宅,而李承允则以袁荣光旧宅为大帐。
“千户,今夜如何安排兵卒守夜?”百户张大目寻上汪陆问道。
汪陆裹着毛毯,喝着温酒,说道:“贼人畏我大军,兵民敛聚于庄。稍微安排下兵卒巡夜,不必大动干戈,养精蓄锐,以便明日厮杀。”
“乡勇那头,不知如何安排?”张大目说道:“俺瞧乡勇纪律松散,是否顺道帮他们巡夜?”
“不管他们!”
汪陆小酌酒水,摆手说道:“官府的事,咱不问不管,省得李道员瞎想。况咱干的事越多,出问题便要咱们多负责。假如乡勇今夜哗变,俺遣兵巡夜便要领责。若咱不理会,乡勇若有问题,则是王典吏之责。”
“千户英明!”
“晚上让兄弟们好生歇息,明后日恐要厮杀。”
“遵命!”
相比汪陆不忘安排兵卒巡夜,而王典吏或许有旗兵庇护,除了安排五、六人巡夜外,便无其他布置,可以说心大得很。
一夜无事,仅是天明之前,天起了大雾,将袁家寨笼罩住。昏暗的黑夜本能瞧见东西,但今加之蒙蒙的雾气,巡夜的人几乎瞧不见几步外的视野。
当然了,临近天亮时刻,人最容易犯迷糊之时,也是一天之中最寒冷的时候,故巡夜兵勇大多寻到火堆旁取暖。
“嗖嗖!”
“你可听见脚步声?”
乡勇坐在火堆旁烤火,隐约听见雾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问道。
同伴仔细听了一会,雾里确有细微的脚步声,不以为然说道:“或是有人起夜!”
“不对!”
乡勇皱眉说道:“俺耳朵好使,这脚步声杂乱的很,人应该不少。”
“俺去瞧瞧!”
乡勇持着长矛一头钻进雾里,同伴瞧见心有不安,急忙拎着刀跟上。
雾里很快传来两声短促的尖叫声,紧接着柴火堆周围脚步声愈发沉闷,甚至能听见人的喘气声与刀出鞘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