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旗军如赶集般聚在校场上,各级军官拎着鞭子挨个抽打,嘴里的叫骂声没停。
“长不长眼,没看见前头军旗吗?”
“今千户和道员视察,莫要犯错!”
众旗兵被打得喊叫连连,终于在一阵骚乱中排好队列。
李承允从台上往下看去,旗兵队形歪歪扭扭,众人手中的长矛掉了红缨,盾上的虎头漆画已是褪色,刀剑隐约能见锈色,鸳鸯战袄破烂不堪
李承允脸色不太好看,忍不住说道:“队列不齐,人无生气,甲兵生锈,战袄破损,与乡勇有何差别,怎堪大用?”
汪陆苦着脸说道:“非俺故意如此,李道员有所不知,朝廷不拨粮饷多年,俺所里年年要缴粒子,何来银子修缮甲兵,替换刀矛弓箭。旗兵忙于耕作,苦于生计奔波,安有时间操练?何况山西承平多年,旗兵不经兵事久矣。”
朱元璋为了让政府不承担军事费用,因此将负担转移至卫所。卫所兵闲时操练,忙时耕作,军粮自给自足,每年缴纳一定比例粒子为赋税。因此大明的卫所制既是军事组织制度,也是户籍和地方组织制度。
随着天下承平已久,不仅百姓忘记了兵事,卫所的军事属性也越来越弱,其行政属性不断变强。而封闭的环境必会产生腐败,更别说上级是世袭军官,其权力绝不是普通旗兵能够反抗的。
之前有言世袭军官侵占卫所土地,而他们为了不缴赋税,会故意在帐目上做手脚,如此卫所缴粮就会变少。因此为避免赋税削减太多,中央政府常遣官员到卫所里核田,以确保卫所能够持续缴粮,继而有文官深入干预卫所之事。
而随着文官不断干预卫所,将诸多世袭军官的权力剥夺。因涉及诸多事项,朝廷为此设立分守、分巡、兵备三官,其中分守参议军事兼督饷,分巡干预民政兼刑事,兵备整顿兵务兼领兵。这也是为何明末卫所制难出军阀的原因,其权利大都被文官所剥夺。
既是兵备上官,李承允岂会不知汪陆所说不假,说道:“某晓得所里情况,故从府里讨要批器械,其中有虎蹲炮三门,火铳二十杆。炮手不用你来操心,唯独二十杆火铳需选人操使。”
汪陆岂会不晓得虎蹲炮之威名,遂喜笑颜开,说道:“今有三门虎蹲炮助阵,区区贼人何足挂齿,小人必为道员破敌。”
说着,汪陆示意左右摇旗,召麾下家丁入校场。
令旗挥舞下,却见近三十名家丁骑着高头大马趋驰入校场,蹄声闷闷作响,小旗迎风飘扬,令人瞩目。
三十名骑卒精神斗擞,其中前十骑杀气腾腾,各披暗明甲的模样,令李承允大为满意,说道:“铁骑精干,不弱汾阳营骑,可堪大用!”
汪陆躬敬说道:“俺已遣精骑探查,贼人闻我军进剿,已命人撤至于家庄避难,想必已是闻道员声威遁走。”
“于家庄离此多远?”
“约百里之遥,中途可经袁家寨。”汪陆说道。
“好!”
李承允说道:“贼人既已晓得我军动静,那便尽快选定吉时出征!”
“回道员,后天巳时宜出征!”张鼎国说道。
“可!”
“今明两日兵马好生操练,临阵多磨枪,总归有些用!”李承允捋须而笑,自信道。
有三十名家丁、三门虎蹲炮助阵,李承允相信区区聚民为乱的贼寇,根本不是官军的对手。若两军厮杀,仅需虎蹲炮一发,或许就让贼寇原地溃散。
官军的声势颇大,州城民众无不知晓,不少好事者出城观看操练,其中便有李伯光的身影。当他听见虎蹲炮开炮的声响,神情大为吃惊,遂连夜将消息传给袁宗献。
-----------------
次日,东营兵在热火朝天编练队列,袁宗献领人深入巡视,依旧是每小旗为单位操练。
“统领,小阵操练无误,今厮杀在即,可要让兵马以大阵操练?”王永和问道。
“不了!”
袁宗献摇头说道:“所谓大阵无非是由各小旗凑成,今小阵配合厮杀顺畅,大阵多半无误。何况此番不可与贼人列阵厮杀,贼众且精,我军需避敌锋芒!”
说着,袁宗献看了下天色,说道:“时候差不多了,让兵马先行用膳,稍后让他们歇息,晚上再操练下。”
“晚上操练?”
袁宗第问道:“统领莫非欲夜袭官军?”
袁宗献笑了笑,说道:“官军若军纪严明,夜袭恐怕难成。如若布置有失,便如于庄乡勇一哄而散。”
几人谈话间,却见袁文强来报,说道:“统领,游方伍伍长李伯光从州城而归,言有紧急军情上报。”
“速请他至此!”
未过多久,便见李伯光风尘仆仆而来,开口便道:“统领,官军有炮!”
闻言,左右几人无不色变,火炮威力当兵之人尽知。寻常兵马对上,一火炮下去,兵马足以溃散。今官兵有火炮助阵,是役取胜难度岂不大大增加,故绝不能与官兵正面厮杀。
“统领不与官兵列阵厮杀,莫非提前晓得官军备有火炮?”王永和问道。
袁宗献手握刀柄,说道:“谈不上事先晓得,无非费点心思推算。州勇兵败于我,官兵前来围剿,必希望毕其功于一役,故纵使无火炮助阵,亦有其他器械。故官兵有备,如欲取胜,不可力敌。”
说着,袁宗献问道:“可知火炮模样?”
“隔着太远,俺实属看不清。仅知火炮不大,约碗口粗细,筒尾下撑于地,筒有叉架顶地。”李伯光说道。
“虎蹲炮!”
如此明显的特征说出,袁宗第率先反应过来,说道:“重三十馀斤,既能发散弹,又能射石弹。厮杀时如若开炮,必能重伤一片,仅是难以破甲。需用盾车在前,以抵弹丸之冲击。”
虎蹲炮为戚继光改良火炮,戚继光利用倭寇少盔之特点专门研发。如射程虽短,但胜在杀伤范围广,因此对缺甲的倭寇而言,无疑是个噩梦。
至于对付鞑子?
因鞑子甲胄厚重,虎蹲炮杀伤力不够。且步卒为前锋时,常有盾车为掩体,故在辽东时发挥效果不好。如今与起义军厮杀,无疑是对付他们的利器。
“今可要制作盾车?”王永和问道。
袁宗献沉吟半响,说道:“先做上一辆盾车,以备不时之需。”
“官军兵马有多少?”
“约有三百来人,算上乡勇约五百号人,其中精骑应有三十人,颇有声势之模样。”李伯光说道。
袁宗献又问了些关键情报,便让李伯光先行退下。
“官兵来者有备,敢问统领欲用何计破敌?”袁文臣担忧问道。
袁宗献气定神闲,说道:“俺已有破敌方略,今官军既已集结,不日必会出征。俺明日率兵离庄,庄内事务由你决断。”
田文威问道:“可需俺领卫兵随行,以壮声势否?”
“不必!”
袁宗献摆了摆手,自信说道:“凡两军交锋,胜负在于将,而不在众寡。旗兵不经兵事,受制于文人之手。论智勇、胆略,其安能与我相比。官兵远道而来,而我军识地理,晓天文,乃以主制客之关键。”
“卫兵不谙兵事,贸然随行出征,如遭变动必然慌乱,而精兵应变自如。”
“你二人在庄内候我捷报便可!”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