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朱雀大街。
秋日的阳光难得地明媚,洒在这座刚刚经历了风雨飘摇的帝都上。
前几日因为“盐荒”而紧闭的店铺门板,如今全部敞开,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重新织就了京师繁华的图景。
“四海通商行”的总号门口,那块被砸烂的牌匾已经换了新的,金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让一让!都让一让!东海运回来的特产,别磕着!”
一群伙计正喊着号子,从几辆蒙着油布的马车上,将一个个沉重的箱子搬进库房。
那箱子上还沾着海泥和盐粒,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海腥味。
柜台后面,大周财神爷钱万里正坐在那儿。他的脑袋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那模样有些滑稽,但他数钱的手速却快得只见残影。
“当——”
钱万里随手拿起一枚刚刚开箱的银锭,放在嘴边猛地吹了一口气,然后凑到耳边听那个余音。
那是世上最美妙的乐章。
“嘿,这哪是银子啊,这是大周的命。”
钱万里眯着眼,用袖口擦了擦银锭上的水渍,喃喃自语:“这一炸,不仅本钱回来了,还连本带利捞了三百万两,那帮东瀛海盗攒了几辈子的家底,全给咱们做了嫁衣,这买卖,划算,太划算了。”
正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眼角的皱纹,也照亮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水光。
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几天前,当百姓们围攻商行的时候,他是真的以为这大周的钱袋子要破了,自己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好在,那一夜的太阳,够亮。
傍晚,皇宫御花园,听涛亭。
叶玄并没有在大殿设宴,而是只叫来了几个心腹,在这个僻静的凉亭里开了一桌“小灶”。
亭外秋风瑟瑟,亭内却是热气腾腾。
一张特制的圆桌中央,摆着一只造型粗犷巨大的紫铜火锅。
这锅子一看就不是宫廷制式,更像是天工院用造炮剩下的边角料敲出来的,厚实得甚至能挡子弹。
锅底下的炭火烧得正旺,清汤在锅里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旁边摆满了切得像纸一样薄的羊肉片,那是北蛮呼延部刚刚进贡的极品羔羊肉。
芝麻酱、韭菜花、糖蒜的香气,混合着热气,弥漫在御花园里。
“呼烫烫烫!好吃!”
兵马大元帅林破虏完全没有半点“战神”的形象。
他刚把一盘肉倒进去,还没等肉变色,就一筷子夹起半盘,沾了点麻酱直接塞进嘴里。
“这肉嫩!带劲!比我在东海船上啃那硬得能砸死人的咸鱼强多了!”林破虏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王爷,这锅子是谁想出来的?是个天才啊!”
“吃慢点!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坐在旁边的苏越没好气地用筷子敲了一下林破虏的手背:“这是御宴!你给我留点,那是最后一盘‘上脑’了!没看见赵大人还没动筷子吗?”
赵无咎坐在末席,身上穿着那件叶玄亲赐的黑色蟒袍,神色依旧冷淡。但他看着这两个吵吵闹闹的同僚,眼底却闪过一丝罕见的暖意。
“无妨。”赵无咎淡淡道,“我不饿。”
“你看,老赵都不饿!”林破虏嘿嘿一笑,又把魔爪伸向了那盘羊肉。
叶玄坐在主位,手里端着一杯酒,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
没有君臣的繁文缛节,没有勾心斗角的试探。这就是他的班底,是他在这乱世中立足的根基。
“钱万里。”叶玄抿了一口酒,“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正忙着给各位倒酒的钱万里立刻放下酒壶,满脸堆笑地汇报:“回王爷,稳如泰山!那些之前趁火打劫,囤积居奇的奸商,都不用谏察卫动手,我自己就带人把他们的铺子给盘了,现在的物价,比战前还低了一成,百姓们都说,王爷是财神爷转世呢。”
“少拍马屁。”
叶玄夹了一片肉,在翻滚的汤里涮了涮:“能吃是福。大家这几天都辛苦了,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明天的事。”
“得嘞!臣就在等这句话!”
林破虏大喜,端起那盘最大的羊肉,“哗啦”一声,全部倒进了锅里。
“来来来,都别客气,这肉一下锅就熟”
林破虏拿着筷子,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等着水再次沸腾。
然而。
一息,两息,三息。
刚才还翻滚得欢快的清汤,在加入了一盘冷肉之后,竟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没有气泡冒出,也没有热气升腾。
锅里的羊肉还是半红半白的,尴尬地漂浮在温水里。
“哎?”
林破虏拿着筷子,一脸懵逼地捅了捅炭火口:“怎么停了?这火咋灭了?来人!加炭啊!这肉还没熟呢!”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满头大汗地跑过来,看了一眼炉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王王爷奴才该死”
“怎么回事?”叶玄皱眉,“没炭了?还是没‘引火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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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追求火力和加热速度,这种大周特制的铜火锅,使用的是天工院提炼的高纯度酒精或猛火油作为助燃剂,而不是普通的木炭。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苏越,此时脸色突然变了。
他放下了筷子,看了一眼那个不敢说话的小太监,低声说道:
“王爷不是太监的错,是没油了。”
“没油?”叶玄一愣。
“咱们库房里的猛火油,还有各大酒坊征调的高纯度酒精”苏越的声音越来越小,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在南境烧山灭尸潮,在东海点那几盏‘大灯’已经彻底耗尽了。”
“最后一桶油,昨天都被林帅倒进东海了。”
“现在别说这火锅了,连皇宫里的灯,今晚都换回了猪油蜡烛。”
一阵秋风吹过凉亭。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巨大的铜锅上。
半生不熟的肉片在不再沸腾的汤水里沉浮,看起来格外刺眼。
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瞬间取代了刚才的热闹。
“没没油了?”
林破虏手里的肉“啪嗒”一声掉回锅里。
他愣愣地看着叶玄:“王爷,那咱们的那些新式喷火器还有那些据说要喝油的铁甲车岂不是都成了废铁?”
这就是工业化的代价。
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发现没油了。
这种从云端跌落的荒诞感,让在场的每一个大周重臣都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富日子过到头了,接下来就是挨饿。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
“王爷!王爷!我想通了!我想通了!!!”
一阵狂乱而兴奋的叫喊声,突然从御花园外传来。
只见天工院院长墨班,披头散发,脸上全是黑色的机油,手里死死抓着一卷图纸,甚至连鞋都没穿,光着两只黑漆漆的脚丫子,像个疯子一样冲进了凉亭。
两边的侍卫刚要阻拦,被叶玄挥手制止。
墨班冲到桌前,看都没看那些朝廷大员一眼,直接抓起林破虏面前的酒壶,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啪!”
他把那卷图纸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直接压住了那锅冷掉的肉。
“王爷!您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个那个‘内燃机’!原理我搞定了!”
墨班双眼通红,那是熬了几个通宵的亢奋:“不用笨重的锅炉烧水!不需要那么大的体积!直接把燃料喷进气缸里爆炸!用爆炸力推动活塞!”
“我算过了!这东西的动力是蒸汽机的十倍!体积只有十分之一!”
“只要造出来,就能装在您说的‘铁甲战车’上!甚至甚至能装在木鸟上,让它不用风也能飞!”
众人的眼睛瞬间亮了。
林破虏更是激动得站了起来:“能飞?!还能跑得比马快?墨老头,你没骗我?”
然而,下一秒。
那个刚才还狂热无比的墨班,突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脑袋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可是造出来也没用啊!!”
墨班哭得像个丢了玩具的一百五十斤的孩子,鼻涕眼泪把脸上的机油抹得更花了。
“这玩意儿它不吃煤!它也吃不了木炭!”
“它只吃那种精炼的黑油!那种纯度极高的油!”
“咱们现在连点灯的油都没了,连火锅都煮不熟了这图纸就是张废纸啊!呜呜呜”
哭声在凉亭里回荡,凄惨无比。
这是属于科学家的绝望。
明明手里握着通往下一个时代的钥匙,却发现门被焊死了。
看着哭泣的墨班,看着那锅没火的肉。
叶玄缓缓站起身。
他的脸上没有失望,反而露出了一丝早已预料到的平静。
他伸手入怀,掏出了昨天赵无咎带回来的那个黑铁匣子。
“咔哒。”
匣子打开,叶玄取出了那张边缘焦黑、散发着浓烈硫磺味的残缺羊皮卷。
他将羊皮卷铺在桌子上,盖住了墨班的那张图纸,也盖住了那锅尴尬的冷汤。
“墨班,别哭了。”
叶玄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中央那个鲜红色的骷髅头上——【流沙之国】。
“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墨班吸了吸鼻子,止住哭声,凑过去闻了闻那张羊皮卷。
“这味道”墨班的鼻翼剧烈抽动,眼神瞬间直了:“硫磺味沥青味还有这种特殊的挥发气味”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颤抖:“这是油田?!是那种直接从地底下喷出来的自喷油田?!”
“不错。”
叶玄环视众人,眼中燃起了新的野火,比刚才的炭火还要炽热。
“肉没熟,是因为火不够。”
“机器动不了,是因为大周的血不够。”
“既然老天爷不给,中原没有,那我们就去抢。”
叶玄抓起那张地图,一把拍在林破虏的胸口:
“林破虏!整顿兵马!这一次不要步兵,只要你的骑兵!”
“钱万里!去准备骆驼,水囊,还有最好的向导!”
“墨班!带着你的工具箱,还有你的图纸!”
叶玄转过身,望向遥远的西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金色的沙海,和沙海下涌动的黑色黄金。
“下一站,我们去沙漠。”
“去把埋在地底下的那条‘黑龙’挖出来,给大周的心脏供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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