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京城。
虽然是日头最毒的时候,但谏察卫衙门所在的那条街,却像是被乌云压顶,黑压压的一片。
那不是云,是人。
成千上万愤怒的百姓,混杂着激动的太学生,像潮水一样堵在衙门门口。
他们手里拿着烂菜叶,石块,甚至是粪便,疯狂地砸向那两扇平日里令人闻风丧胆的朱漆大门。
“杀赵贼!平天怒!”
“赵无咎私藏龙袍,意图谋反!他是惹来东海迷雾的妖孽!”
“杀了他,大周才有盐吃!”
各种恶毒的诅咒声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震得衙门的瓦片都在颤抖。
大堂内,一片死寂。
赵无咎端坐在那张象征着“天网”权力的黑檀大椅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他听着外面那撞门声,看着几个浑身是血的亲信正死死顶着门栓,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大人!快走吧!”
一名千户跪在地上,哭喊道:“后门已经被太学生堵死了,前面是礼部尚书带的人!他们手里拿着那个从咱们后院刚挖出来的‘龙袍’这是死局啊!大人,您若是落在他们手里,会被活活撕碎的!”
赵无咎没有动。
他只是轻轻揭开茶盖,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沫,抿了一口那苦涩的凉茶。
他的目光穿过那扇即将被撞开的大门,仿佛看到了外面那些藏在人群中、嘴角挂着机械微笑的煽动者。
那些人不需要说话,只需要几个眼神,就能让这群因缺盐而恐慌的百姓变成最锋利的刀。
“走?”
赵无咎放下茶杯,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走了,就坐实了,那就是畏罪潜逃。”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黑色的飞鱼服,那上面用银线绣着的异兽,此刻在阴暗的大堂里闪烁着冷冽的光。
他的手掌轻轻抚摸过腰间那把陪伴了他十年的绣春刀。
刀鞘冰凉,正如这世道人心。
“开门。”
赵无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备车。
御书房外,大雨滂沱。
雨水顺着琉璃瓦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道雨帘,将这座权力的中心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台阶下,跪满了官员。
礼部尚书跪在最前面,任由暴雨淋湿他那身绯红的官袍。
他双手高高举着一件做工粗糙,甚至针脚都有些歪斜的明黄色“龙袍”,声泪俱下。
“摄政王!赵无咎狼子野心,证据确凿!”
礼部尚书的声音穿透雨幕,凄厉而悲壮:“此乃在他家后院槐树下挖出!私制龙袍,意图谋逆!如今民怨沸腾,若不杀此獠,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谢上苍!不足以解东海之厄!”
“请王爷诛杀赵贼!”
身后的百官齐声附和,声浪如雷。
就在这时,一阵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传来。
那辆黑色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外。赵无咎没有打伞,就这样一步步走进了雨中。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黑色的飞鱼服紧贴在身上,显得他格外消瘦,像是一只游荡在人间边缘的孤魂野鬼。
原本群情激愤的百官,在看到他走来时,竟本能地感到一丝恐惧,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往御书房的路。
赵无咎目不斜视,踩着雨水,一步步走上台阶,走进了那扇代表着生杀予夺的大门。
殿内,烛火摇曳。
叶玄背对着大门,负手而立,正凝视着墙上那张巨大的大周疆域图。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索,又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他们说,你想当皇帝。”
叶玄没有转身,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赵无咎走到殿中央,双膝跪地,额头重重地贴在冰冷的地砖上。
“殿下信吗?”
“我不信。”叶玄转过身,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孤臣,“但外面的人信,这件龙袍虽然做得拙劣,但它出现在你家里,就是铁证。”
“铁证如山,民怨沸腾。”
赵无咎缓缓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总是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此刻却清澈得可怕:“殿下,鬼藏在人堆里,我看不到,我抓了那么多小鱼小虾,都没抓到那只蜂后。
“因为我在明,他们在暗。”
赵无咎解下腰间的绣春刀,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
“只有当他们觉得我死定了,觉得这把刀折了,他们才会放松警惕,才会露出獠牙。”
“天牢,是京城阴气最重的地方,也是那些不敢见光的鬼最喜欢聚集的地方。”
“臣请入死牢。”
赵无咎的声音平静而决绝:“用臣这一身剐,换那群鬼现形。”
大殿里陷入沉默。
只有窗外的雷声和雨声。
叶玄看着跪在地上的赵无咎,看着那把熟悉的绣春刀。
他的手在袖子里微微颤抖了一下,那是心痛,也是无奈。
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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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玄突然爆发了。
“混账!”
他猛地一脚踢翻了赵无咎面前的案几,上面的奏折,笔墨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孤如此信任你!给了你天网,给了你先斩后奏的权力!你竟然背着孤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叶玄的怒吼声传遍了殿外,连跪在雨里的礼部尚书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为了大周?什么被栽赃?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来人!扒了他的官服!摘了他的乌纱帽!”
“把他打入天牢最底层!那是死牢!无孤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违者斩立决!”
几名金瓜武士冲进来,粗暴地架起赵无咎,拖了出去。
赵无咎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拖拽着,那双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叶玄。
君臣二人,在那一瞬间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告别。
殿外,暴雨中。
一直跪着的礼部尚书缓缓直起腰。
他在雷声的掩护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那个标志性,无比僵硬的微笑。
猎物,进笼了。
天牢第十八层,死牢。
这里位于地下最深处,阴冷潮湿,墙壁上爬满了散发着荧光的青苔和不知名的黑虫。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几盏昏暗的长明灯,照亮了那些早已干涸的血迹。
赵无咎被四根粗大的铁链锁住四肢,呈“大”字形吊在墙上。
他已经在这里挂了两天两夜,滴水未进。
身上的伤口因为潮湿而发炎,高烧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
但他没有睡。
他在听。
深夜,死牢里本该寂静无声。
但赵无咎听到了声音。
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奇怪,布料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他闭着眼,假装昏迷,调整着呼吸,让心跳降到最低。
两个负责看守死牢的狱卒,并没有在巡逻。
借着眼皮的一条缝隙,赵无咎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那两个狱卒正面对着墙壁,身体前倾成一个诡异的四十五度角——那是一种完全违背重力法则的姿势,就像是被钉在地上的木桩。
他们在低语。
那声音极低,且重叠着男女老少的混响,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快了阵眼就要开了”
“那个枯井里的‘引子’埋好了吗?”
“埋好了就在城南三里巷还有北边的老槐树下这次为了引动地脉,长老可是下了血本”
赵无咎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城南三里巷。
北城老槐树。
他在脑海中那张京城地图上,迅速标出了这两个点。
这绝不是随意的闲聊。
这是那个“蜂巢”在通过这些傀儡进行最后的信息校对。
突然,低语声停了。
一种被顶级猛兽盯上的彻骨寒意,瞬间笼罩了赵无咎。
他感觉到一只冰冷,滑腻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个狱卒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用那种违反人体力学的姿势蠕动到了他面前,脸贴脸地看着“昏迷”的赵无咎。
狱卒的眼球突出,上面甚至停着一只苍蝇,但他完全没有眨眼,也没有驱赶。
“他睡着了吗?”狱卒问同伴,声音像是指甲刮过黑板。
“心跳很慢,气息微弱,快死了。”另一个声音回答。
“嘿嘿”
那个贴着赵无咎脸的狱卒突然张开嘴,伸出了一条猩红色,顶端分叉的长舌头。
那舌头在他满是血污的脸颊上舔了一下,留下一道腥臭的粘液。
“真想现在就吃了他这可是大周第一高手的肉啊,一定很有嚼劲”
“不行。”同伴冷冷道,“长老说了,他还有大用,明晚子时,大阵启动,需要用他的心头血来祭旗,他是最好的祭品。”
“明晚子时祭旗”
赵无咎依然没动。
哪怕那条分叉的舌头恶心得让他想吐,哪怕那股尸臭味直冲鼻腔,他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这和当初进入谏察卫的审核相比不值一提。
直到两个狱卒离开,厚重的铁门发出“哐当”的落锁声。
黑暗重新笼罩了死牢。
赵无咎猛地睁开眼。
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哪里还有半点虚弱?那里燃烧着猎人锁定猎物时的精光。
“城南三里巷北城老槐树礼部假山”
“明晚子时血祭大阵”
所有的线索,终于连成了一条线。
他艰难地挪动着被锁住的手腕,虽然铁链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但他能碰到自己的大腿。
他狠狠一口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剧痛让他更加清醒。
然后,他用牙齿撕开了囚衣最里面的一层白布。
借着微弱的长明灯光,赵无咎开始在布条上书写。
每一个字,都是用血写成的坐标。
每一个字,都是那个隐藏在京城阴影下的“蜂巢”的死穴。
“吱吱。”
牢房角落的阴影里,一只不起眼的老鼠探出了头,叫了两声。
那不是普通的老鼠,那是天网特工“夜枭”驯养的信使,是这条死牢里唯一的生路。
赵无咎将那条写满血字的布条揉成一团,精准地弹进了那个老鼠洞里。
看着老鼠叼着布条消失在黑暗中,赵无咎靠在湿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想吃我?”
“那就看看明晚子时到底谁是谁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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