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京城西市。
往日里这个时候,早市早已是人声鼎沸,卖包子,炸油条的热气能腾起半丈高。
但今天,西市却笼罩在一股令人不安的躁动与压抑之中。
张大娘挎着菜篮子,站在“福记粮油铺”的门口,看着那条长得看不到头的队伍,心里慌得厉害。
家里的盐罐子昨晚就见底了。
男人是在码头扛大包的苦力,出的是牛马力,流的是血汗水。
若是饭菜里没盐,那一身力气就散了,连路都走不稳,更别提干活养家。
“别挤了!都别挤了!”
粮油铺的伙计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块木牌,满头大汗地吼着:“今日淮盐未到!每人限购一两!只收银子和铜钱,不收宝钞!”
这句话像是一颗火星子,丢进了干柴堆里。
“什么?!不收宝钞?”
张大娘急了,挥舞着手中那几张印着大周龙纹的崭新纸币——这是大周新发行的“大周通宝”,也就是俗称的宝钞。
“这是摄政王发行的钱!上面有户部的大印!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成废纸了?”
“大婶,您跟我喊没用啊!”伙计也是一脸苦涩,“东海那边的船队都断了十天了!听说龙王爷发怒,把运盐船和运银船都扣在海里了。现在市面上银根紧缺,掌柜的说了,这纸钱现在换不出银子,咱们收了就是赔啊!”
“那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张大娘眼圈红了,“我当家的还等着吃饭呢!”
“那就拿现银来买!”
伙计把木牌往门口一挂,上面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价格:
人群瞬间炸了锅。
一两银子买一两盐?这哪里是卖盐,这分明是在吃人!
以前一两银子能买一百斤盐,现在竟然翻了一千六百倍?
“这是抢劫!这是要把我们逼死啊!”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
紧接着,抱怨声变成了咒骂声,咒骂声变成了推搡。
饥饿和恐慌,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瘟疫。
它能让最老实的百姓,在一瞬间变成最凶残的暴徒。
张大娘被挤得东倒西歪,她看着手里那些原本代表着“大周新政红利”的纸币,此刻却觉得它们轻飘飘的,像极了给死人烧的纸钱。
日上三竿,朱雀大街,四海通商行总号。
这里是大周最大的钱庄,也是皇商钱万里的产业,更是维持大周纸币信用的核心枢纽。
但此刻,这座宏伟的建筑已经被愤怒的人海淹没。
成千上万的百姓挥舞着手中的宝钞,像潮水一样冲击着紧闭的大门。
“钱万里!滚出来!”
“奸商误国!还我血汗钱!”
“兑银子!我们要兑银子!”
巨大的喧嚣声震得屋瓦都在颤抖。
大门终于开了一条缝。
钱万里走了出来。
这位平日里总是笑眯眯、长袖善舞的大周“财神爷”,此刻却没有了往日的风光。
他没穿那身招摇的锦缎袍子,只穿了一件普通的布衣,满头大汗,那张胖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憔悴。
他没有带护卫,只身一人站在台阶上,面对着那一双双充血的眼睛。
“各位!各位父老乡亲!听我一言!”
钱万里把嗓子都喊哑了,双手拼命向下压:“大周没有垮!摄政王没有骗大家!盐已经在路上了,是从西凉运来的岩盐!银子也有,东海的船队只是只是遇到了风浪,耽误了几天!”
“大家别挤!四海商行以信誉担保,大家的宝钞,一文钱都不会少!”
他的声音很诚恳,甚至带着一丝哀求。他是真的急,不是为了自己的生意,而是为了大周的稳定。
人群稍微安静了一瞬。毕竟钱万里这么多年在京城修桥铺路,名声还算不错。
然而,就在这时。
人群的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灰衣汉子,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长相普通得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但他的眼神却浑浊得像死水。
他的嘴角,正一点点地向两边裂开,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那是骗鬼的话!”
灰衣汉子突然发难,声音尖锐刺耳,穿透力极强:“我二舅就在津门码头!他说东海已经被妖怪封了!大周的水师全死绝了!根本就没有船能回来!”
“钱万里是在拖延时间!他想卷着我们的钱跑路!”
这几句话,精准地击碎了百姓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跑路?他想跑?!”
“打死这个奸商!”灰衣汉子趁乱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青石砖。
他的动作精准而冷酷,手腕一抖。
“呼——”
石砖带着风声,越过人群,重重地砸在了钱万里的额头上。
“砰!”
钱万里只觉得眼前一黑,鲜血瞬间糊满了视线。
他惨叫一声,仰面摔倒在台阶上。
这一见血,人群彻底疯了。
“冲啊!抢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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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库房砸开!”
无数人冲上台阶,踩过钱万里的身体,撞开了商行的大门。
“别别抢”
钱万里倒在地上,额头上的口子深可见骨,鲜血流得满脸都是。但他没有护着自己的头,而是死死地抱住怀里的一个紫檀木匣子。
那是前线林破虏大军的粮草账目,还有天工院下个月采购原料的汇票。
无数双脚踩在他的背上,手上,腿上。
“这这是前线的命不能动求求你们不能动啊”
钱万里在混乱的脚印中发出微弱的呻吟。
那个平日里最爱财的胖子,此刻像条护食的老狗一样,蜷缩成一团,用自己的肉身护住了大周最后的底气。
而在那癫狂的人群中,那个灰衣汉子静静地站着。
他看着满脸是血的钱万里,看着疯狂打砸的百姓,嘴角的那个机械微笑越来越大,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戏码。
他没有再去捡石头。
因为蜂巢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这一两雪花盐,足以让这京城流出三斤人命血。
深夜,皇宫御书房。
窗外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即将倾盆而下,正如这摇摇欲坠的局势。
钱万里跪在御案前。
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鲜血渗出来,染红了白布。
他的一条胳膊断了,挂在脖子上,身上的布衣被踩得稀烂,满是脚印和泥水。
“王爷臣无能。”
钱万里以头抢地,声音哽咽:“四海商行被砸了,库银被抢了三十万两,臣的家产全都填进去了,但这无底洞,填不满啊。”
“现在市面上,商户拒收宝钞,米价涨了三倍,盐价涨了一百倍。”
“百姓百姓不信我们了。”
说到最后,这个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半辈子都没掉过一滴泪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他不疼自己的伤,他疼的是那颗心。
他想不通,为什么他明明是想救市,想让大家有盐吃,最后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奸商。
一只手伸了过来,有力地握住了钱万里那只完好的手。
“老钱,起来。”
叶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叶玄亲自将这个狼狈不堪的胖子扶了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
“疼吗?”叶玄看着他额头上的血。
“疼。”钱万里吸着凉气,“但心更疼,王爷,大周的信誉碎了。”
“没碎。”
叶玄转过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大周疆域图前,他的目光越过繁华的京城,越过焦黑的南境,死死地钉在了东海那片灰白色的区域。
“他们这招很高明。”
叶玄冷冷道:“宗门知道,光靠杀人是杀不完的,所以他们用经济战,截断银路,封锁盐路,制造恐慌,他们想看到大周内部崩溃,想看到我们的百姓为了口吃的易子而食,想看到我们像历朝历代那样,死于内乱。”
“这是杀人诛心。”
一旁的户部尚书苏越面色惨白,低声道:“王爷,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暂停天工院的研发,缩减前线军费,把剩下的银子拿出来平抑物价”
“不行。”
叶玄断然拒绝:“前线的枪炮一停,百越的尸潮就会卷土重来;天工院一停,我们就永远破不了东海的局。”
“那那怎么办?”苏越绝望了,“没银子了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谁说没银子?”
叶玄走到御书房角落,在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上按了几下。
“咔嚓。”
暗格弹开,露出一把造型古朴、通体乌金打造的钥匙。
叶玄拿起钥匙,转身扔到了钱万里的怀里。
“老钱。”
叶玄看着他,目光如炬:“拿着这把钥匙,去打开‘天字号’战备金库。”
钱万里和苏越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剧震。
“王爷!不可啊!”苏越噗通一声跪下了,“那可是太祖留下的底蕴!是您说要留着以后给大周铺铁路,造铁甲舰的种子钱!那是大周百年的国运啊!”
“国都要亡了,还留着种子给谁种?”
叶玄的声音冷硬如铁:“钱没了可以再赚,民心散了就真完了。”
他走到钱万里如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盯着他那只被打肿的眼睛。
“去,把里面的金山银山,全给我搬出来。”
“明天一早,就在朱雀大街,就在你那个被砸烂的商行门口,给我堆成一座山!”
“我要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看到,大周没塌!大周有的是钱!”
“一两盐十两银子我也买!一张宝钞换一两金子我也换!哪怕是用金子去铺路,也要把这个信心给我砸回来!”
钱万里抱着那把沉甸甸的钥匙,浑身颤抖。他知道这把钥匙的分量,也知道这个决定的疯狂。
这是在饮鸩止渴。是用未来的国运,换现在的苟延残喘。
“王爷”钱万里颤声问道,“但这金山银山,最多只能撑一个月,一个月后,若是东海的封锁还不解”
“那就把我也熔了卖钱。”
叶玄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看向窗外狂暴的雨夜。
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以及眼中那团疯狂燃烧的火焰。
“一个月。”
叶玄的声音低沉,却如同惊雷炸响:
“传令天工院墨班,带着他最新的成果来见我。”
“一个月内,我们要么造出能把东海煮干的神器,要么就带着这大周的江山,一起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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