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京城的夜色浓。
工部后巷,这里紧邻着大周最大的皇家兵工厂。
即便是在深夜,高耸的烟囱依然喷吐着黑烟,巨大的蒸汽锻锤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
一口古老的水井旁,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正如蜥蜴般贴地爬行。
那是一名工部的小吏,平日里负责清扫煤渣,卑微得如同尘埃。
他探头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颤抖着手打开,正要将里面幽绿色的药粉撒入井中。
这口井,连通着兵工厂的冷却水渠。
一旦投毒成功,数千名工匠将上吐下泻,大周的军火生产将至少瘫痪三天。
“嗖——”
风声未动,刀意先至。
一只穿着鹿皮官靴的脚从天而降,精准地踢在小吏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腕骨碎裂,药粉洒了一地,在雨水中冒出诡异的绿泡。
“啊——!”
小吏刚发出一声惨叫,就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死死掐住了脖子,按在满是泥水的青石板上。
赵无咎提着那盏气死风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抓到了。”
赵无咎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带走,别让他死,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身后的几名谏察卫精锐迅速上前,熟练地卸掉小吏的下巴(防止咬舌),五花大绑拖入黑暗。
赵无咎收刀入鞘,心中的一块大石似乎落地了。
有了活口,就能顺藤摸瓜,找出那个画着漩涡符号的幕后主使。
但他没有注意到,那个被拖走的小吏,虽然满脸痛苦,但那双垂下的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诡异,仿佛看着死人般的嘲弄。
半个时辰后,谏察卫诏狱。
这里位于地下十丈,终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霉菌和烙铁烧红后的焦糊味。
“哗啦!”
一桶冰盐水泼在被绑在刑架上的小吏身上。
小吏浑身一激灵,醒了过来。但他并没有像普通犯人那样求饶或瑟瑟发抖,而是垂着头,长发遮住了脸庞,喉咙里发出一种浑浊的“咕噜”声。
赵无咎坐在刑具桌前,手里把玩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剔骨刀。
“名字,上线,那种‘迷魂草’在哪买的。”赵无咎的声音平淡,“说出来,给你个痛快,不说,我会把你身上的骨头,一寸寸拆下来。”
他身后,一名跟随了他三年的老书吏“陈伯”,正铺开纸笔,准备记录供词。
刑架上,那个小吏突然停止了颤抖。
“咔,咔,咔。”
他的骨骼发出脆响,缓缓抬起头。
赵无咎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不是人的眼睛。
小吏的双眼瞳孔放大到了极致,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漆黑如墨,看不到一丝眼白。
他的嘴角缓缓向两边裂开,露出一个夸张到甚至撕裂了嘴角的笑容。
“赵指挥使。”
小吏开口了。
但发出的声音,却让赵无咎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那是一个苍老的老人,一个尖细的女人,一个稚嫩的孩童,甚至还混杂着某种野兽的嘶吼——无数种声音重叠在一起,通过这一个喉咙挤压出来,形成了某种带有金属质感的混响。
“你是在找我吗?”
赵无咎手中的剔骨刀猛地一停,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浑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致。
“你是谁?”赵无咎厉声喝道,“这不是控魂术!你是谁!”
“我是众生。”
那个重叠的声音在阴暗的刑房里回荡,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戏谑:“我是恐惧,是贪婪,是你身边的一草一木。
“赵无咎,你以为你抓住了我的一根手指?”
小吏的脑袋诡异地歪向一边,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赵无咎:“不,你只是摸到了蜂巢的边缘,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难道没发现深渊早就在你身后了吗?”
深渊在身后?
赵无咎是身经百战的顶尖刺客,这一瞬间,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致命警兆,像电流一样刺穿了他的脊椎。
他没有回头,而是本能地向左侧猛地一闪!
“噗——!”
一道寒光几乎是贴着他的脖颈擦过,狠狠地扎进了他刚才站立位置的椅背上。
那是半截磨得尖锐无比的人骨刺。
赵无咎狼狈地滚落在地,捂着被划出一道血口的右臂,震惊地看向身后。
站在那里的,是他最信任的心腹,负责记录供词的老书吏,陈伯。
这个跟了他三年,平日里唯唯诺诺,连杀鸡都不敢看的老实人,此刻正保持着刺杀的姿势。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杀意,也没有愧疚。
他的眼睛,和刑架上的那个小吏一模一样——漆黑,空洞,宛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陈伯?!”赵无咎怒吼。
“你也输了。”
陈伯的嘴里发出了和那个小吏一模一样,重叠的混响声:“凡人,如何能与‘神’博弈?”
,!
说完,陈伯甚至没有再看赵无咎一眼,毫不犹豫地举起那根骨刺,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太阳穴。
“噗嗤。”
鲜血飞溅。
陈伯的身体像个断了线的木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刑架上,那个小吏发出了癫狂的笑声。
“看到了吗?赵无咎。”
“只要我愿意,这京城里的任何人,都可能是我的‘手’,可能是你的手下,可能是你的车夫,甚至是你的枕边人”
“我们无处不在。”
“我们就是你们。”
伴随着这最后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宣言,小吏突然全身剧烈抽搐,七窍之中同时流出了黑色的污血。
那是脑内的某种禁制被触发了。
“砰。”
小吏的脑袋无力地垂下,死了。
那一瞬间,刑房里恢复了寂静。
只有火盆里木炭爆裂的噼啪声,和赵无咎沉重的呼吸声。
赵无咎捂着手臂上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
他看着地上陈伯的尸体,又看了看刑架上死去的小吏。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恐惧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这不是简单的间谍网。
这是一个“蜂巢”。
那个幕后黑手,就像是一只躲在暗处的蜂后,通过某种不可知的手段,远程操控着无数只工蜂。
这些工蜂平时和常人无异,一旦被激活,就会变成最冷血的杀手。
而一旦暴露,他们就会立刻自我毁灭,切断所有线索。
“大人!出事了!”
就在这时,诏狱的大门被撞开。
一名天网的千户满脸惊恐地冲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叠急报:“就在刚才!同一时间!”
“我们在城南、城北所有监控的嫌疑目标一共十三人!”
“有的正在吃饭,有的正在睡觉,有的正在走路突然全部自杀!”
“吞金,上吊,跳井的全死了!”
千户的声音都在发抖:“线索全断了!”
赵无咎的身形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
全断了。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那个“蜂后”察觉到了危险,毫不犹豫地切断了所有暴露的神经末梢。
赵无咎缓缓站直身体,任由伤口的血流淌。
他捡起地上那根沾着自己和陈伯鲜血的骨刺,眼神从最初的震惊,逐渐转变为一种受伤野兽般的凶狠。
“蜂巢”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只要蜂后不死,工蜂随时可以换。”
“想玩是吧?那就玩到底。”
赵无咎转过身,对那个吓傻了的千户下令:“把尸体都烧了,告诉王爷,我办事不力,自请降职。”
“但从今天起,我会把这张网撕碎。”
“不管你是人是鬼,哪怕把京城翻过来我也要找到你这只母虫子。”
同一时间,京城繁华的朱雀大街。
雨停了,夜市的灯火逐渐亮起。
一个衣着朴素、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挎着一个菜篮子,步履蹒跚地走在人群中。
她看起来慈眉善目,就像是随处可见的邻家阿婆。
她走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前,买了一串糖葫芦。
“这糖葫芦真甜啊。”
老太太咬了一口,嘴角露出了一抹诡异,略显僵硬的微笑。
一只通体漆黑的野猫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轻巧地跳上她的肩头,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
老太太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黑猫的脊背,眼神望向皇宫的方向。
在那浑浊的老眼里,隐约有一个微小,黑红色的漩涡在缓缓转动。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批‘种子’。”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发出了那种重叠,忽男忽女的混响声:
“不过没关系,东海那边也要开始了吧?”
“叶玄,你的大周,还能撑几天呢?”
老太太混入人群,消失在了灯火阑珊处。
只留下那个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芦,红得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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