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堂的喧嚣暂时掩盖了暗流的涌动。
沉砚与曾赫以及李毅三人坐在一起,默默吃饭。
曾赫吃饭的动作一丝不苟,细嚼慢咽。
李毅则大口吞咽,补充着晨间激烈对抗的消耗,眼神不时瞟向沉砚和曾赫,带着跃跃欲试的战意。
“上午的对练。”
曾赫忽然开口,声音平稳道:“我会全力防守,但也会查找反击的时机。沉师弟,不必留手。”
他显然将晨间那场“夺旗”训练的失利,视为一次需要找回场子的挑战。
沉砚咽下口中的饭食,点头:“曾师兄的防守,固若金汤,正需师兄这般对手磨砺我的攻坚之力。”
李毅嘿嘿一笑:“那我呢?陈师兄让我也跟着对练,总不能光看着吧?”
“陈师兄应该自有安排。”
沉砚道。
他知道李毅的角色多半是变量或干扰,用以仿真实战中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饭毕,略作休息,三人再次来到东侧静室。
陈镇已在此等侯,室内除了原有的器械,又多了一个蒙着黑布、不知何物的物件。
“晨间的训练,看到了你们在特定情境下的反应。”
陈镇开门见山道:“现在,回归最直接的武者对决。沉砚,曾赫,你二人进行无限制实战对练。李毅,你在场边待命,听我指令,随时可能添加战局,干扰任何一人。”
无限制实战!这意味着除了不能故意致命或致残,可以使用任何技巧,包括但不限于石壁拳外的其他搏击技巧,环境利用甚至心理战术。
这是最接近真实生死搏杀的对练。
曾赫眼中精光一闪,缓缓脱下外衫,露出精悍的身躯,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旧伤疤,更添几分悍勇之气。
他走到静室中央,双足微分,重心下沉,一股沉稳如山的气势缓缓弥散开来。
昨日的恢复和晨间的热身,已让他调整到了最佳状态,甚至隐隐比小比前更加凝练。
沉砚也走到他对面,没有多馀的动作,只是平静站立。
但他的眼神已锁定了曾赫。
经过晨间的试探和这几日的特训,他对曾赫的战斗风格有了更深了解。
也对自己新领悟的劲力掌控和体系雏形有了试验的渴望。
“开始。”
陈镇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几乎同时动了。
没有试探,没有保留。
曾赫一步踏出,地面微震,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直捣沉砚中宫。
依旧是石壁拳的起手式。
但力量与速度还有气势,比晨间训练时强了何止一筹。
显然,那时他并未尽全力,更侧重于防守与地形利用。
沉砚不闪不避,左脚向前半步,右臂同样一拳轰出。
竟是选择了最直接的力量对撼。
“轰。”
双拳对撞,发出如同重锤击打牛皮般的闷响。
气浪从两人拳锋间炸开,吹得地上毡垫微微掀起一角。
沉砚身形一晃,脚下“蹬蹬”退了两步,右臂一阵酸麻。
曾赫则只是肩头微晃,稳稳站在原地。
他比起沉砚,进入淬皮境后期的时间要长许久,纯粹的力量比拼,他的根基也同样深厚。
恢复良好的曾赫,在这一击中依旧占据上风。
但沉砚眼中毫无惧色,反而更加明亮。
他退后的步伐并非杂乱,两步之后已然调整好重心,借着后退之势,腰身如弓般猛然弹回,整个人如同扑食的猎豹,再次冲向曾赫。
这一次,他不再硬拼,身形飘忽,步法灵动中带着某种独特的节奏,双拳如雨点般从各个角度击向曾赫周身要害,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曾赫冷哼一声,将石壁拳的防守精髓发挥到极致。
他脚下如同生根,双拳双臂舞动间,仿佛在身前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铜墙铁壁。
“砰砰砰”的撞击声密如骤雨。
沉砚的攻势虽疾,却绝大部分被曾赫沉稳的防守化解,偶有漏网之鱼,击打在曾赫身上,也被其坚韧的皮膜和凝实的气血轻松承受。
然而,沉砚的进攻并非徒劳。
他在高速移动和出拳中,不断调整着呼吸与发力节奏,尝试将晨间领悟的“劲力”流转与控制融入实战。
每一拳打出,不再追求绝对的刚猛,而是追求一种“穿透”与“叠加”的效果。
比如一拳击在曾赫格挡的手臂上,看似力量被挡下,却有一股细微凝练的劲力如同钻头般试图透入。
下一拳的落点,往往与前一拳的受力点形成某种呼应,试图引动曾赫气血的滞涩。
起初,这种尝试还很生涩,对曾赫影响不大。
但随着对练持续,沉砚的劲力运用越发纯熟,衔接越发隐蔽。
曾赫渐渐感到格挡时手臂传来的不仅仅是冲击力,还有一丝丝阴柔的渗透感和气血运转的微滞感。
这让他不得不分出更多心神来化解这些暗劲,防守的压力悄然增加。
“不错,开始摸到暗劲的门坎了。”
场边,陈镇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随即对李毅低喝道:“李毅,进场,目标——沉砚!”
“自由攻击。”
李毅早已按捺不住,闻言大吼一声,从侧翼猛地扑向沉砚。
他记着陈镇的训练目标,出手便是全力,一拳直轰沉砚腰肋,试图打乱沉砚对曾赫的连绵攻势。
骤然添加一个生力军,还是以悍勇着称的李毅,沉砚的压力陡增。
他不得不分神应对李毅的猛攻,对曾赫的攻势顿时一缓。
曾赫压力一轻,眼中精光爆闪,立刻抓住机会转守为攻。
他不再被动格挡,脚下步伐陡然变得侵略性十足,双拳势大力沉,配合着精妙的步法封堵,与李毅形成了对沉砚的前后夹击之势!
沉砚顿时陷入被动,在三面受敌的情况下,只能将身法施展到极致。
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在两人狂猛的攻势间隙中艰难闪避,格挡,游走。
观察能力被他催动到极限,大脑飞速计算着两人的攻击轨迹,力量强弱以及配合间隙。
汗水迅速浸透了他的衣衫,呼吸也变得粗重。
但沉砚眼神依旧冷静,甚至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对劲力的运用和自身体系的雏形,有了更清淅的认识。
如何在移动中蓄力?
如何在格挡时卸力并暗藏反击?
如何在面对多人时分配注意力和选择突破口?
“注意你的左侧,李毅下盘不稳。”
陈镇的冷喝声如同惊雷,点醒了差点被李毅扫堂腿绊倒的沉砚。
沉砚猛然惊醒,在李毅腿风及体的刹那,左脚脚尖点地,身形诡异地向右侧旋转半圈。
不仅避开了扫堂腿,更是借旋转之力,一记凶狠的肘击撞向因出腿而重心略微前倾的李毅胸口!
李毅大惊,仓促间双臂交叉格挡。
“砰。”
肘臂相交,李毅只觉一股沉雄中带着螺旋穿透的劲力透臂而入,震得他气血翻腾,跟跄后退。
一击逼退李毅,沉砚压力稍减,但曾赫的攻势已如影随形般跟至,一拳轰向他背心。
危急关头,沉砚仿佛背后长眼,前冲之势不停,腰身猛地向下一沉,一个标准的铁板桥。
曾赫的拳头擦着他的鼻尖掠过。
同时,他沉下的右腿如同蝎子摆尾,向后闪电般撩出,直踢曾赫小腿胫骨。
这一下反击刁钻狠辣,时机妙到毫巅。
曾赫显然没料到沉砚在如此劣势下还能做出如此精妙的反击,急忙缩腿,攻势为之一滞。
沉砚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铁板桥姿势未老。
腰腹发力,整个人如同安装弹簧般弹起,瞬间拉开了与曾赫的距离,暂时脱离了被前后夹击的最危险位置。
静室内,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喘息声。
短短数十息的激烈交锋,却仿佛过了许久。
“停。”
陈镇适时叫停。
再打下去,消耗过大,容易受伤,且不利于总结。
沉砚与曾赫以及李毅三人分开,各自调息着。
沉砚身上挨了曾赫几拳和李毅几下,隐隐作痛,但更多的是高速对抗和极限应变带来的精神亢奋与大量收获。
曾赫额头见汗,看向沉砚的眼神更加凝重。
他发现自己即使恢复良好,面对这个进步神速,打法越发刁钻难缠的师弟,也已无必胜把握。
李毅则揉着发麻的手臂,看向沉砚的目光充满佩服,刚才那一下肘击,让他切实感受到了差距。
“沉砚,劲力运用初窥门径,临危应变能力突出,尤其在多人压力下查找战机的能力,值得称道。但前期过于执着试招,面对曾赫稳健防守时,缺乏一锤定音的有效手段。”
陈镇点评道,随即看向曾赫:“曾赫,防守稳健,根基深厚,转守为攻的时机把握很好。但对沉砚逐渐成型的暗劲和诡异身法,适应速度偏慢,被其牵制过多。李毅……”
李毅立刻挺直腰板。
“勇猛有馀,精细不足。添加战局后,未能与曾赫形成有效配合,反而有时打乱了曾赫的节奏。需加强战术意识与精细控制。”
三人皆默默记下。
“休息一刻钟。然后,沉砚你留下。曾赫,李毅,你们去隔壁进行力量与耐力对抗训练。”
陈镇吩咐道。
曾赫和李毅应声离开。
静室内只剩下陈镇和沉砚。
陈镇走到那个蒙着黑布的物件旁,将其揭开。
竟是一个制作极其粗糙,但关节处用皮革和铁环连接、可以做出简单动作的木质人偶。
人偶身上用朱砂标记了数十个红点。
“这是劲力人偶。”
陈镇指着人偶身上的红点:“这些红点,代表人体气血运转的关键节点,或是皮膜筋肉连接相对薄弱的窍穴。对于淬皮境武者而言,若能准确击打这些节点,并以特定的劲力透入,可以事半功倍,甚至以弱胜强。”
他看向沉砚:“你已初步触摸到暗劲的门坎,但运用粗糙,发力单击择也多是本能。”
“接下来,我教你如何更精准地辨识这些节点,以及几种基础的‘透劲’发力技巧。看好了。”
陈镇并未亲自演示,而是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棍,以极其缓慢的动作,点向人偶胸腹间的一个红点。
他的动作慢得清淅,沉砚甚至能看清木棍尖端细微的颤斗和角度的调整。
“此乃膻中偏左三分处,气血交汇之隙。
击打此处,需用钻劲,力凝于一点,旋转透入,可令对手气息一窒。”
陈镇一边说,木棍尖端轻轻点在红点上,人偶内部的某种机括似乎被触动,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代表劲力透入成功。
接着,他又演示了击打肋下,肩窝以及膝侧等不同节点的不同劲力手法。
有震劲,崩劲,截劲等等。
虽只是基础,却让沉砚大开眼界。
原来劲力的运用,竟有如此多门道,远不是简单的穿透或沉重。
“武者对决,皮膜筋骨乃第一道防线。”
“淬皮境,便是打磨这第一道防线,并初步学习如何绕过或击破他人的防线。”
陈镇放下木棍。
“你的皮膜坚韧已远超同济,这是你的优势。现在,你要学会将这份优势,转化为更高效的攻击。”
“先练辨识,再练发力。对着这人偶,将我刚才指出的十八个主要节点,用映射的基础劲力手法,依次击打,直到每一次都能准确触发机括为止。”
沉砚深吸一口气,走到人偶前。
这看似简单的训练,实则是对眼力,对力量掌控以及对发力技巧的极高要求。
他先不急着动手,而是凝神静气,五感强化的辅助下,仔细记忆每一个红点的精确位置,深浅,以及在脑海中仿真陈镇演示的相应劲力手法。
然后,他才缓缓抬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回忆着钻劲的发力感觉。
摒息凝神,向膻中偏左三分的那个红点,轻轻点去……
静室之外,午后的阳光有些炽烈。
而在武馆另一处偏僻的杂物房后,孙浩的那个跟班弟子,正将一个鼓囊囊的小钱袋,塞进一个货郎打扮,却眼神精悍的汉子手中。
同时低声急促地说着什么。
那汉子掂了掂钱袋,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点了点头,迅速消失在巷尾。
暗处的交易,静室内的沉砚对这一切尚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