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木质人偶静静立在静室角落,那些朱砂标记的红点在通过窗棂的斜阳下,显得有些刺目。
沉砚站在它面前,摒除了一切杂念,眼中只剩下那十八个被陈镇重点指出,关乎气血节点与筋肉薄弱处的红点。
陈镇的教导清淅地在脑海回放。
不同的节点,需用不同的“劲”。
这不仅需要对自身力量有入微的掌控,更需要对人体构造,气血运行有基础的理解。
甚至还需要一种近乎直觉的“手感”。
在接触的瞬间,判断对方皮膜的紧张程度,气血的充盈状态,从而调整劲力的深浅、刚柔、快慢。
沉砚没有急于求成。
他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剑,并未灌注太多气血,只是仔细感受着指尖的触感。
他先是轻轻触摸人偶表面,熟悉其木质纹理与标记红点的微微凸起。
然后,他的手指悬停在膻中偏左三分的那个红点上方。
回忆陈镇演示钻劲时,那木棍尖端细微却稳定的螺旋颤动。
以及最后那咔的机括轻响。
沉砚闭目,调动丹田一丝气血,循着特定经脉缓缓流转至指尖,试图模仿那种旋转凝聚的感觉。
起初,气血在指尖凝聚,却难以形成有效的旋转穿透力,要么涣散,要么过于刚直。
一次,失败。
指尖点下,人偶毫无反应。
两次,依旧只有轻微的碰撞声。
三次,指尖微微发麻,气血运转略显滞涩。
沉砚并不气馁,收回手指,再次回忆、仿真、调整呼吸。
他发现,不能单纯靠肌肉去拧转,而是要以意念引导气血,在指尖将发未发的瞬间。
形成一种向内钻探的势,同时手腕、小臂需保持绝对的稳定,提供支撑。
这需要精神的高度集中和对气血精细入微的引导,比他以往任何发力方式都要复杂和耗神。
第四次,沉砚调整了呼吸节奏,意念完全沉入指尖那一点。
气血流转,在指尖凝聚、压缩、并未爆发,而是以一种奇异的频率微微震颤起来。
带着一丝螺旋的意向。
他屏住呼吸,手指稳如磐石般点出。
“嗒。”
接触的瞬间,指尖传来细微的阻力感,那并非坚硬的木质,而是仿真皮膜轫性的某种内衬。
沉砚意念催动,那股凝聚震颤的“钻劲”瞬间透出。
“咔。”
一声轻微的、却清淅无比的机括声响从人偶内部传来。
成功了。
沉砚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虽然只是最基础的,对着死物练习,但这意味着他初步掌握了钻劲的发力技巧。
他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透出的劲力,虽然微弱,却极其凝聚,穿透性远超他之前任何一拳。
他立刻看向面板。
这不仅仅是招式熟练,更是对“劲力”理解的深化。
没有停顿,他立刻转向下一个红点。
左肋下方,一处筋肉连接的缝隙。
陈镇说此处宜用崩劲,讲究瞬间的爆发与震荡,旨在破坏对方发力结构。
这一次,他尝试将气血在指尖瞬间压缩,然后如同弓弦崩断般猛烈释放。
起初不是爆发太快、劲力散乱,就是爆发太慢、失去突然性。又经过数次失败与调整,当他对气血“压缩-释放”的节奏把握到某个临界点时。
“砰。”
仿真的闷响,人偶内部机括响动。
“崩劲”亦初步掌握。
汗水顺着沉砚的鬓角滑落,沉砚的精神高度集中。
指尖因为反复尝试和气血的精细操控而微微颤斗。
但他心无旁骛,完全沉浸在了这种探索力量新境界的奇妙感觉中。
每成功触发一个节点,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就明晰一分,对“劲力”的理解就深入一层。
“截劲”。
阻截气血流转,需劲力短促精准,如刀切水流。
“震劲”
引发局部震荡,需劲力刚猛而富有渗透性。
“缠劲”
并非击打,而是接触瞬间以柔力黏连牵引,扰乱平衡……
时间在寂静与一次次尝试、失败、成功的细微声响中悄然流逝。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静室内的光影拉长。
沉砚已经成功触发了十四个节点,还有最后四个,皆是位于关节连接处的复杂点位,需要组合运用不同劲力,或对时机把握要求极高。
沉砚的脸色略显苍白,这是精神与气血双重消耗的结果。
但他眼神依旧锐利明亮,甚至更加专注。
沉砚正尝试击打膝侧后方一个红点,此处需在接触瞬间,先以缠劲黏附,再转为钻劲透入关节缝隙。
这极考验转换速度与控制力。
第一次,转换生涩,缠劲未稳,钻劲已发,失败。
第二次,缠劲过重,失去了钻劲的穿透性。
第三次……
就在他凝神准备再次尝试时,静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
周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个陶壶和几个小杯。
“周师弟,陈师兄说你们特训辛苦,让我送些清心解乏的药茶来。”
周萱的声音轻柔,看到沉砚额头细密的汗珠和专注的神情,将动作放得更轻。
她先给一旁闭目调息,实则一直分神关注的陈镇倒了一杯,然后才走向沉砚。
“沉师弟,歇会儿吧,喝口茶。”
她将一杯色泽清亮、散发着淡淡甘草和薄荷清香的药茶递到沉砚手边。
沉砚从专注状态中略微回神,接过茶杯:“多谢师姐。”
温热的茶汤入口,微甘带凉,确实让有些燥热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清。
“练得如何?”
周萱看着他面前的人偶,好奇地问。
“略有心得,还需苦练。”
沉砚简短答道,目光仍落在未完成的那几个红点上。
周萱抿嘴一笑,也不多问,只是轻声说:“爹爹和陈师兄都很看重你,你也别太逼着自己,循序渐进才好。”说
完,她收起空杯,又看了沉砚一眼,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陈镇在周萱离开后才睁开眼,看向沉砚:“还剩四个节点,是最难的。”
“今日到此为止。劲力修炼,非一日之功,贪多嚼不烂,反伤精神。将今日所悟消化巩固,比盲目冲击更有效。”
沉砚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
他确实感到心神有些疲惫,指尖的控制也不如最初精准。知道陈镇所言在理,便不再强求。
“明日继续。现在,回去调息,将今日所学,融入你晚间的例行修炼中。”
陈镇挥手示意他离开。
沉砚向陈镇行礼告退,走出静室时,夕阳已垂在天边,染红了半边天空。
演武场上已空无一人,只有几个杂役弟子在洒扫。
沉砚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晚风,感受着脑海中那十八个红点的位置、映射的劲力手法、以及练习时的种种体悟。
这些收获,需要时间沉淀。
沉砚没有立刻离开武馆,而是看似随意地绕着武馆主要建筑走了一圈。
这是他近日养成的习惯,既是放松紧绷的神经,也是利用观察能力,留意武馆内的细微变化。
当他走到靠近后厨和杂物堆放局域的一条僻静小径时,脚步微微一顿。
沉砚敏锐地嗅到空气中除了饭菜馀香和垃圾腐味外,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此地的烟草味。
那是一种劣质烟叶燃烧后的呛人气味,武馆弟子中少有人抽,且此地禁止吸烟。
目光扫过地面,在堆积的落叶和尘土间。
沉砚看到了一小撮新鲜的、被碾碎的烟灰,以及半个模糊的,不属于武馆制式布鞋的脚印,鞋底花纹粗糙。
他不动声色,继续前行,走到武馆侧门。守门的老头正在打盹。
沉砚随口问道:“刘伯,下午有货郎或外人进出吗?”
刘伯迷迷糊糊地抬头,见是沉砚,忙打起精神:“是沉小子啊……下午?好象有个卖针线的婆子来过,还有……嗯,东街福顺杂货铺的小伙计来送过一批肥皂草纸,说是馆里采买定的……别的就没见着了。”
福顺杂货铺?沉砚记下这个名字。
那小伙计或许正常,但那陌生的烟味和脚印……
沉砚没有再多问,辞别刘伯,走出了武馆。
暮色渐浓,街道上行人稀少。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了点路,在一家糕点铺子买了包秦水柔喜欢的桂花糖糕,又在铁匠铺外驻足片刻,看了看新打制的几把短刃,最后才折返青石巷。
回到家,秦水柔已备好晚饭和药浴。
饭桌上,沉砚状似无意地问:“水柔,近日巷子里可有生面孔走动?或是有货郎之类的来得特别勤?”
秦水柔想了想,摇头:“没太留意。货郎倒是每日都有几个,都是熟面孔,敲着梆子或摇着拨浪鼓,没什么特别的。”
她有些担心地看着沉砚:“砚哥,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随口问问。武馆人多眼杂,谨慎些好。”
沉砚安抚道,给她夹了块糖糕:“尝尝,新出的。”
秦水柔这才放心,尝着糖糕,眉眼弯起。
药浴时,沉砚不再思考武馆的暗流,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对今日劲力练习的复盘与巩固中。
他在脑海中反复勾勒那十八个节点,仿真不同劲力的流转与爆发,并与自身石壁拳的招式相结合,思考如何在实战中运用。
沐浴完毕,沉砚照例在院中缓慢演练拳法。
这一次,他刻意将那些劲力的意念融入寻常招式之中。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拳石棱破岩,在击中院中老树树干时,除了表面的闷响,树干内部似乎也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
那是钻劲尝试透入的表现。
虽然远未达到击打人偶时的精准有效,但方向已然明确。
经过一夜深度休养,昨日过度消耗的精神已然恢复。
指尖那因精细操控气血而生的细微颤斗也平复下来。
脑海中,那十八个气血节点的位置和映射的劲力手法,变得更加清淅。
沉砚没有立刻进行高强度的拳法演练,而是站在院中,双手虚抱成球,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凭空仿真着钻,崩,截,震等基础劲力的发力过程。
意念引导着细微的气血在手臂、手腕、指尖流转、凝聚、变化,体会着不同劲力。
在蕴酿与发出和回收时,肌肉筋膜的细微颤动和气血路径的差异。
这是一种内炼,不重声势,只重感悟。
直到朝阳完全跃出地平线,将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沉砚才缓缓收势,眼中对劲力的理解又深了一分。
踏入武馆,演武场上已是一片热火朝天。沉砚径直走向东侧特训局域,曾赫和李毅已先一步到了。
曾赫正在活动手脚,他的动作比昨日更加舒展流畅,气血运转圆融,显然一夜调整后,状态又有精进。
看到沉砚,他微微颔首,眼神中那种棋逢对手的郑重感更浓,还隐约带着一丝跃跃欲试。
昨日被沉砚以巧破力、尤其是后来劲力初显的压制,显然激起了他更强的斗志。
李毅则有些兴奋地迎上来:“沉师弟,昨天你最后那几下,感觉很不一样啊,陈师兄说那是劲力?今天还练那个吗?”
“不清楚,到时候看安排吧。”沉砚微微摇头。
陈镇准时出现,目光扫过三人,在沉砚身上略微停顿,似乎察觉到了他今日气息的微妙变化。
“今日晨练,依旧是情景对抗。”
陈镇指向场地:“不过,规则稍作改变。沉砚,你独自守旗。曾赫,李毅,你二人联手攻旗。时间,依旧是一炷香。”
攻守互换,而且是以一敌二。
曾赫眼中精光一闪,李毅则摩拳擦掌,显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沉砚,你可以使用任何方法防守,包括但不限于你昨日初窥门径的劲力运用。”
陈镇特意点出,目光带着审视:“但记住,防守并非一味固守,有效的反击和牵制同样重要。开始。”
细香点燃的刹那。
沉砚深吸一口气,走到那面小红旗下。
并未象昨日曾赫那样抢占狭窄地形,而是就站在红旗前三尺处,双足不丁不八,重心微微下沉。
摆开了一个最标准的石壁拳守势起手式。
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呆板。
曾赫和李毅对视一眼,没有贸然进攻。
曾赫经验老到,缓缓从正面逼近,气机锁定沉砚,给予压力。
李毅则从侧翼迂回,试图查找破绽。
沉砚一动不动,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连为一体,将两人的一举一动、甚至气血运转的细微征兆都纳入心中。
三息之后,曾赫率先发动。
他一步踏前,右拳直捣,势大力沉,试探沉砚正面防御。
几乎同时,侧翼的李毅也低喝一声,一记扫腿攻向沉砚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