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下了刘家屯乡亲们饱含心意的新谷和山货,马车里便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属于田野和秋收的醇厚香气。新米的清香、干枣的甜香、山蘑的菌香……混合在一起,并不浓烈,却让人心安。林晚昭小心地将这些心意归置好,心里盘算着回去后,新米可以熬粥蒸饭,干枣能做枣泥馅,山蘑炖汤最是鲜美……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把这份来自乡邻的质朴情谊,分享给侯府里关心她的人。
顾昭之似乎也很享受这份安静而充满收获感的归程,大部分时间闭目养神,偶尔与林晚昭交谈几句,话题依旧围绕着庄务、沿途风物,或是她那些笔记中的趣事,气氛轻松而融洽。
越靠近京城,官道上的车马行人便愈发稠密起来。各式各样的马车、驴车、骡车,装载着货物或坐着乘客,向着帝国的中心汇聚;也有离京的商队和旅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路旁的驿站、茶棚、酒肆也越来越多,显示出京畿之地的繁华与活力。
林晚昭的心情,也随之起了微妙的变化。起初是离开山庄的不舍,接着是收到乡亲馈赠的感动,而现在,随着熟悉的景物越来越多地映入眼帘,一种混合着急切、雀跃和一丝近乡情怯的情绪,渐渐占据了上风。
她想念侯府了。
想念听竹轩小厨房里熟悉的灶台和炊具,想念张妈妈慈祥又偶尔唠叨的叮嘱,想念小桃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般的陪伴,甚至想念大厨房里那些或友善或需要小心应对的面孔。那里是她穿越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是她凭手艺站稳脚跟的地方,也承载了她与顾昭之从陌生到熟悉、从主仆到如今这般默契相伴的点点滴滴。
当然,最让她心潮起伏的,还是身边这个人。南巡这一路,朝夕相处,共同经历了许多事情,她对他的了解更深,那份最初或许只是基于外貌和身份的好感与敬畏,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发酵成了更为复杂深刻的情愫。是依赖,是信任,是欣赏,是心疼,也是……喜欢。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可越是靠近终点,这份情愫带来的忐忑也越发明晰。回到侯府,意味着他们必须重新回到固有的身份框架中去——他是高高在上的侯爷,她是府中的女官兼厨娘。那些在路上或许可以暂时模糊的界限,回到那个等级森严的环境里,是否会重新变得清晰而冰冷?那些在特殊环境下滋生的默契与亲近,是否会被现实的规矩所约束?
她偷眼看向顾昭之。他依旧闭着眼,侧脸的线条在车厢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长睫微垂,神情平静无波,不知在想些什么。回到侯府,对他而言,不过是结束一次公务旅行,回到他熟悉且掌控一切的地方吧?他……还会像路上这样,偶尔与她闲谈,默许甚至鼓励她的“折腾”,收下她那些不够精致却充满心意的小食吗?
林晚昭心里有些乱,既盼着快点回去,又隐隐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有些焦躁的视线,顾昭之忽然睁开了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还没来得及移开的眼神。
“怎么了?”他问,声音带着刚小憩过的微哑。
“没……没什么。”林晚昭连忙摇头,掩饰性地指了指窗外,“就是看快到了,有点……激动。”
顾昭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远处,京城巍峨的城墙轮廓已经隐约可见,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嗯,是快到了。”他顿了顿,看着她,“离家日久,想回去了?”
他的语气很平常,就像在问一个普通的同行者。但“家”这个字眼从他口中说出,用来指代侯府,落在林晚昭耳中,却让她心尖微微一颤。
“嗯,想了。”她老实点头,垂下眼帘,摆弄着自己的衣角,“想张妈妈,想小桃,也想……侯府里的大家。”她把“侯爷”两个字含糊了过去。
顾昭之看着她微红的耳尖和小动作,眸色深了深,却没有追问,只道:“府中一切安好,张妈妈前日来信还问起你。”
“真的?”林晚昭眼睛一亮,抬头看他。
“嗯。”顾昭之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得知府中有人惦记着自己,林晚昭的心情顿时明朗了许多。是啊,想那么多干嘛!侯府就是她的家,那里有关心她的人,有她熟悉的一草一木,有她的事业(酒坊酱坊的后续发展还需要和京城对接),也有……他。至于身份界限什么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林晚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扭捏捏、患得患失了?这可不像她!
想通了这一点,她顿时又恢复了活力,开始兴致勃勃地计划起回去后要做的事:“侯爷,回去第一顿,给您做莲藕排骨汤好不好?秋燥,润一润。还有,庄上带来的新米,第一锅粥一定特别香!‘长相思’也得找合适的时机开一坛,让大家品鉴品鉴……对了,给小桃带的绒花和给张妈妈带的酱菜得赶紧拿出来,别捂坏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顾昭之虽然依旧闭着眼,但微微上扬的唇角显示,他正认真听着,并且……心情不错。
终于,在暮色完全降临之前,马车驶过了护城河,通过了城门守卫的查验(看到安远侯府的标记,守卫立刻恭敬放行),进入了京城。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市井气息,熟悉的万家灯火。虽然离开不过数月,但林晚昭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这次南巡,她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经历了更复杂的事情,也成长了许多。如今归来,看这京城街景,竟觉得比往日更加亲切,也更加……有底气。
马车没有在外城多做停留,直接驶向内城安远侯府所在的方向。越是靠近侯府所在的街区,道路越发清静,行人也多是衣着体面的仆役或车马。林晚昭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砰砰直跳。
终于,那两扇熟悉的、气派的黑漆大门,和门前那对威武的石狮子,出现在了视线尽头。门檐下悬挂的“安远侯府”匾额,在门口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庄重。
府门洞开,显然早已得了信儿。门前空地上,灯火通明,依稀可以看到不少人影站在那里等候。
马车在府门前稳稳停下。
林晚昭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头发,看了顾昭之一眼。顾昭之已睁开眼,神情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威仪,对她微微颔首。
车帘被掀开,墨砚的声音传来:“侯爷,林司丞,到了。”
顾昭之率先下车。林晚昭紧随其后。
脚踩在侯府门前熟悉的青石板地上,林晚昭抬头望去,只见以管家顾忠为首,张妈妈、王嬷嬷等一众有头脸的管事、嬷嬷,以及不少相熟的丫鬟小厮,都列队站在门前,脸上带着真诚而欣喜的笑容。小桃更是站在最前面,激动得小脸通红,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要不是碍于规矩,怕是早就扑过来了。
“恭迎侯爷回府!”顾忠领着众人躬身行礼,声音整齐。
“起来吧。”顾昭之淡淡道,目光扫过众人,“府中一切可好?”
“回侯爷,托侯爷洪福,府中一切安好!”顾忠恭敬答道。
顾昭之点了点头,这才侧身,看向站在他身后半步的林晚昭,对众人道:“林司丞此次随本侯南巡,尽职尽责,多有辛劳。如今平安归来,亦是府中之喜。”
他这话,是特意在众人面前,为林晚昭此次长时间的离府“正名”和“表功”,抬高她的地位。
众人自然领会,纷纷向林晚昭行礼问候:“恭迎林司丞回府!”
张妈妈更是走上前,拉住林晚昭的手,上下打量着,眼圈微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瞧着瘦了些,路上辛苦了吧?”
感受着张妈妈手心的温暖和毫不掩饰的关切,林晚昭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连忙笑道:“不辛苦,张妈妈,我挺好的,还胖了呢!给您带了好东西!”
小桃也终于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我想死您了!”
看着这一张张熟悉而亲切的脸,听着他们真诚的问候,林晚昭心中那最后一丝忐忑和距离感,瞬间烟消云散。是啊,这里就是她的家。无论她走了多远,经历了什么,这里始终有惦记她、欢迎她归来的人。
她悄悄看了一眼顾昭之,他正听顾忠低声禀报着什么,侧脸在灯火下显得柔和了些。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也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眼,仿佛一颗定心丸,让林晚昭彻底安下心来。
策马近侯府,归心似箭急。这急切的归心,不仅是对熟悉环境的向往,更是对“家”和“家人”的深切思念。如今,脚踏实地,面对着一张张笑脸,那份急切化作了踏实的温暖和归属感。
南巡结束了,但属于她和顾昭之、和侯府的故事,将在新的篇章里,继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