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陈默的黑色轿车就滑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
车后座上,他指尖反复摩挲着义父的怀表外壳,表盖内侧藏着的撤离路线还带着昨夜放大镜的温度——苏晴今早送来的指令就夹在商会文件里,只有短短一行字:“即刻验证怀表暗号,赴‘三味书屋’对接新任务。”
“课长,前面就是文庙街了,‘三味书屋’在巷子里。”司机放缓车速,陈默抬头望去,巷口挂着盏褪色的纸灯笼,灯笼上“书”字被晨雾晕得模糊。他推开车门,将怀表揣进贴身衣袋,又理了理西装领口——此刻他不能是日伪情报署的课长,得是来寻旧书的商人。
巷子很深,两侧的砖墙爬满爬山虎,露水顺着叶片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三味书屋”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块发黑的木匾,推开时“吱呀”作响,一股旧书特有的油墨香扑面而来。
柜台后,个戴老花镜的老者正低头整理线装书,手里的毛笔在账本上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问:“客官找什么书?”
“找本《论语》,要光绪年间刻本的。”
陈默报出联络暗号,目光扫过店内——书架上摆满了旧书,墙角堆着几个木箱,没有任何异常。老者这才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眼神锐利地打量着他,片刻后指了指柜台后的小门:“里间有,随我来。”
穿过堆满书的过道,里间是间极小的阁楼,窗户糊着毛边纸,桌上摆着盏煤油灯。老者关上门,压低声音:“暗号对了,但还得验怀表。”
陈默立刻掏出怀表,掀开表盖,将内侧的缠枝莲纹对着老者——按照苏晴传递的规则,这是身份验证的关键。
老者接过怀表,从袖筒里摸出根细针,轻轻挑起花瓣纹路交汇处的凸起——那是义父当年刻下的暗号机关。随着细针拨动,原本看似杂乱的纹路竟慢慢拼出个“忠”字,字的右下角还有个极小的“赵”字。老者眼神一凝,随即把怀表还给陈默,语气缓和下来:“果然是自己人,老赵的义子。”
“您认识我义父?”陈默心里一动,关于义父的地下工作经历,他知之甚少。
老者叹了口气,从木箱里翻出本泛黄的相册,抽出张老照片——照片上,年轻的义父穿着长衫,和眼前的老者并肩站在书屋门口,两人都笑得爽朗。“我和你义父是生死兄弟,这书屋就是当年的联络点。”老者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他离开前托人把一个木盒交给我,说要是你有一天来这里,就把这个交给你。”
他递过来个巴掌大的木盒,陈默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半张残破的地图,还有封信。
信纸已经发黄,字迹却依旧清晰:“吾义子陈默,怀表纹路藏撤离之路,亦藏初心之向。若你走上这条路,当知‘忠’字重千钧,守土即守家……”
陈默的指尖抚过字迹,眼眶瞬间发热——这是义父的亲笔信,是他从未见过的叮嘱。
“好了,说正事。”老者收起相册,从怀里掏出份折叠的纸条,“组织的新指令:重点盯防日军秘密军演,务必查清具体时间、地点和参演兵力。你之前偷听到的‘下周初’太笼统,必须拿到精确情报。”
陈默接过纸条,指尖捏得发紧:“‘76号’现在盯得紧,松井那边也守口如瓶,想拿到精确情报不容易。”
“情报不容易。”
“组织已经帮你想好办法了。”老者从书架上抽出本《资治通鉴》,翻开后,书页中间被挖空,藏着个微型电台零件,“三天后,日军后勤部门会派人来情报署对接军演物资,负责人是咱们的内线,代号‘麻雀’。他会把情报藏在物资清单的水印里,你到时候以‘核对清单’为由,把情报取出来。”
陈默点头,将零件和纸条收好:“我知道了。对了,怀表上的联络点,现在还能用吗?”
老者摇头:“大部分都暴露了,只剩下这书屋和苏州河码头的老周。要是遇到危险,就按怀表路线去码头找老周,他会安排你撤离。”
他顿了顿,拍了拍陈默的肩膀,“你父亲当年就是从这条路线把情报送出去的,现在轮到你了,一定要小心。”
陈默攥紧怀表,表壳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像是义父的手在给他力量。“您放心,我不会辜负组织,也不会辜负父亲。”
两人又核对了几遍联络暗号和紧急撤离方案,确认无误后,陈默才从小门离开。
走出书屋时,晨雾已经散了,巷子里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几个学生背着书包匆匆走过。他混在人群里,心里却沉甸甸的——义父的信、老者的嘱托、组织的指令,像座山压在他肩上,却也让他更加坚定。
回到轿车里,陈默展开义父的信,反复读了几遍。“守土即守家”,这五个字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里。
他想起这些年在日伪情报署的潜伏生涯,想起每次传递情报时的惊险,想起苏晴、乔伊、老者这些为了正义伸出援手的人,突然明白,义父说的“守土”,不仅是守住这片土地,更是守住心里的信仰和希望。
轿车驶回情报署附近,陈默远远就看到“76号”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李四群正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份名单,对着进出的职员挨个盘问。
他心里一凛,立刻让司机绕到后门——现在不能和李四群碰面,免得被他缠上。
从后门走进情报署,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小张看到他,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课长,李四群刚才还在找您,说要核对昨天的行程。”
陈默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怀表,假装整理,实则用余光扫过办公室——“76号”的特务正在挨个检查职员的抽屉,气氛紧张得像根绷紧的弦。
“别慌,按我说的做,如实上报行程,别给他们抓把柄的机会。”他对小张说完,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刚坐下,门就被推开了。
李四群走了进来,目光在办公桌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陈默手里的怀表上:“陈课长,这怀表挺别致啊,祖传的?”
陈默心里一紧,脸上却堆着笑:“是啊,家父留下的,戴了几十年了。李专员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没什么,就是例行核对行程。”
李四群拉过把椅子坐下,盯着陈默的眼睛,“昨天下午你说去商会开会,我问了商会的人,说你根本没去,说说,你到底去哪了?”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昨天下午他去验证怀表路线,怕被发现,就谎称去商会开会,没想到李四群真的去核实了。
他强压着慌乱,笑着道:“嗨,别提了,走到半路遇到个老朋友,聊了会儿天,耽误了时间,没去成商会。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在行程表里写,没想到让李专员误会了。”
李四群眯起眼睛,眼神里带着怀疑:“老朋友?什么老朋友,在哪聊的天?”
“就是以前商会的一个老伙计,在文庙街的巷子里聊的。”
陈默故意说得详细,“他最近生意不好,找我诉苦,我总不能把他赶走不是?”
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包烟,递给李四群一根,“李专员,这点小事,不值得您亲自跑一趟。以后我保证,就算是聊会儿天,也在行程表里写清楚。”
李四群接过烟,却没点燃,只是在手里把玩着:“最好是这样。陈课长,我知道你能力强,在署里人缘也好,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别怪我多心。”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三天后日军后勤部门来对接物资,你负责接待,到时候我会在场,好好配合。”
陈默心里一喜——李四群要在场正好,这样他对接“雨燕”时,反而不容易引起怀疑。“放心,李专员,我一定好好配合。”
李四群走后,陈默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拿起怀表,打开表盖,看着里面的“忠”字,心里暗暗发誓:三天后,一定要顺利拿到军演情报,完成父亲的遗愿,为组织,为上海的百姓,拼尽全力。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怀表上,缠枝莲纹泛着温润的光。
陈默知道,接下来的三天,会是一场硬仗,但他不再害怕——义父的信、怀表的路线、组织的支持,还有那些并肩作战的伙伴,都是他最坚实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