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上海站的秘密联络点藏在法租界一条窄巷深处,青石板路被夜雨浸得发亮,墙根处的青苔泛着湿冷的绿。
柳媚撑着黑布伞,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往里走,鞋跟敲在石板上的声响,在空荡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联络点是间裁缝铺,门帘掀开时,一股熨烫布料的热气扑面而来,掌柜模样的男人头也不抬,只低声问:“做件琵琶襟的夹袄,先生要什么料子?”
“墨色云纹缎,要厚些的。”
柳媚报出暗号,跟着男人走进里间。
墙上挂着排裁好的布料,实则是道暗门,推开后是间逼仄的阁楼,桌上摆着台发报机,指示灯闪着微弱的红光。
她从空心钢笔里取出汇报信,递交给发报员:“加急,直送重庆。”
发报机的“滴滴”声在阁楼里响起,像春蚕啃食桑叶,柳媚坐在角落的木凳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伞柄。
她想起陈默办公室里的那只父亲的老怀表,想起他说“为戴先生多盯着点动静”时的眼神,心里总有些发慌——她刻意弱化了陈默的可疑之处,甚至替他说了不少好话,若是戴先生察觉出不对劲,她这条命恐怕都保不住。
三天后,重庆的回电传到了上海站。
柳媚再次来到裁缝铺,发报员将一张加密电报递到她手里,破译后只有短短几行字:“陈默疏通日伪之举,可暂许。然其身份特殊,仍需密查,不得懈怠。”
末尾是个鲜红的“戴”字,笔锋凌厉,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媚捏着电报纸,指尖微微发凉。果然,戴笠还是没完全相信陈默。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掩护能让陈默暂时脱离怀疑,可现在看来,这份监视不仅没撤,反而可能更严了。她走出裁缝铺,巷口的风卷着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陈默——是继续装作信任他,还是按照戴笠的命令,更严密地盯着他?
而此时的陈默,正坐在中日经济合作课的办公室里,指尖夹着支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桌角放着份刚送来的商会简报,上面用铅笔圈出了一行小字:“近日有不明身份者,频繁打探经济合作课人员行踪。”
他心里清楚,这是军统的人在监视他——柳媚的汇报,显然没完全打消戴笠的疑虑。
门被轻轻推开,苏晴端着杯热茶走进来,她穿着件藏青色的工装裙,头发挽成利落的发髻,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干练。“课长,这是您要的日军后勤物资清单。”
她将文件夹放在桌上,目光扫过陈默指间的烟,“烟抽多了伤肺,您最近休息得不好,还是少抽点。”
陈默抬眼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睡不着,抽支烟提提神。”
他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拿起那份商会简报,推到苏晴面前,“你看看这个。”
苏晴拿起简报,目光落在圈出的那句话上,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是军统的人?”
“嗯。”陈默点头,声音压得很低,“柳媚的汇报没起太大作用,戴笠还在盯着我。接下来,咱们得更小心。”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从明天起,我每天按固定路线上下班,不与任何可疑人员接触,你安排人盯着点,别让军统的人抓到把柄。”
苏晴点头:“我知道了。需要我跟组织那边说一声吗?”
“暂时不用。”陈默摇头,“戴笠多疑,越是解释,他越会起疑心。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按部就班,让他觉得我‘安分守己’,对军统‘忠心耿耿’。”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日伪外围动态报告”,“你帮我整理一份,就说我近期观察到的日军外围布防、物资运输情况,明天提交给军统上海站。”
苏晴看着纸上的字,明白了陈默的用意——这份报告既是“投名状”,也是“烟雾弹”,既能展现他的“积极”,又能模糊视线,让戴笠暂时放松警惕。
她接过纸,放进文件夹:“我今晚就整理好,保证滴水不漏。”
第二天一早,陈默准时出门。
他穿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装,手里提着公文包,沿着静安寺路慢慢往前走。
街对面的咖啡馆里,一个戴礼帽的男人正假装看报纸,目光却时不时瞟向他——那是军统安排的监视人员。
陈默心里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眼皮底下。
他走进一家早餐铺,点了碗阳春面,慢条斯理地吃着。期间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吃完后付了钱,径直走向日伪情报署。
一路上,他既没绕路,也没停留,就像个普通的上班族,按部就班地走着自己的路线。
到了办公室,他第一件事就是将苏晴整理好的“日伪外围动态报告”交给柳媚:“这是我近期观察到的一些情况,你帮我转交一下上海站。虽然都是些外围信息,但多一份情报,总能多帮上点忙。”
柳媚接过报告,指尖碰到文件夹的瞬间,心里竟有些愧疚。
她看着陈默认真的模样,想起戴笠“密查”的命令,只觉得喉咙发紧:“哥,你……费心了。”
“应该的。”陈默笑了笑,语气自然,“都是为了军统,谈不上费心。”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当天的贸易报表。从始至终,他都表现得从容不迫,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被监视。
而柳媚拿着报告,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里五味杂陈。
她翻开报告,里面详细记录了日军近期的物资运输路线、外围岗哨的换班时间,甚至还有几家与日军有贸易往来的商行名称。这些信息虽然不是核心情报,但足够详细,看得出来陈默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她想起戴笠的命令,又看了看陈默专注工作的背影,最终还是将报告收好——她决定,在给上海站的转交信里,再替陈默多说几句好话。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始终保持着规律的作息。
每天早上七点出门,沿着固定路线上班,中午在情报署的食堂吃饭,晚上六点准时下班回家,从不参加任何应酬,也不与任何可疑人员接触。
他甚至主动减少了和苏晴的私下接触,每次见面都只谈工作,且选在人多眼杂的办公室。
军统的监视人员每天跟着陈默,从静安寺路到情报署,再从情报署到他的住处,日子久了,也觉得有些乏味——陈默的生活实在太规律了,规律得像台精准的时钟,找不到任何破绽。他们将观察到的情况汇报给上海站,再由上海站转达给重庆。
戴笠接到汇报时,正坐在重庆军统总部的办公室里,手里拿着柳媚和监视人员的两份报告。他看着柳媚笔下“陈默忠心耿耿,行事谨慎”的描述,又看了看监视人员“陈默作息规律,无异常举动”的记录,眉头微微舒展。
他不得不承认,陈默这阵子的表现,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个陈默,倒真是沉得住气。”
戴笠放下报告,对身边的副官说,“不过,越是这样,越不能掉以轻心。”
他顿了顿,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命令:“继续监视陈默,不得放松。但暂不采取其他行动,观其后续表现。”
副官接过命令,转身退了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戴笠一人,他看着窗外的细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心里清楚,陈默要么是真的对军统忠心耿耿,要么就是个隐藏极深的高手。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得慢慢熬,等着陈默露出马脚。
而远在上海的陈默,很快就从苏晴那里得知了戴笠的决定——“疑虑暂压,监视继续”。
他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拿着那只义父的老怀表,指尖摩挲着表壳上的缠枝莲纹。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戴笠的眼睛,还在暗处盯着他。只要稍有不慎,之前的努力就会功亏一篑。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传来日军巡逻车的警笛声,尖锐而刺耳。
陈默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梧桐树叶,叶片被雨水打湿,泛着油亮的光。他深吸一口气,将怀表放回衣袋——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忠心耿耿”的角色,等待下一个机会。而柳媚那边,他还得再下点功夫,彻底打消她的疑虑,才能让后续的行动,更加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