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漩涡鸣人。
从我记事起，我的身边就好像已经围绕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身边的人们，那些穿着各式衣服、留着不同发式的大人们，他们总是在动，总是匆匆忙忙地走着，跑着，或者聚在一起说话。
可他们的脸，我看不清。
不是因为他们的身边有雾，也不是因为阳光太过刺眼
就是…隔着一层东西
那层毛玻璃把他们的五官都磨平了，只剩下了一些晃动的色块和模糊的轮廓。
而唯一能刺破这层毛玻璃的
是他们的目光
这些目光从那些模糊的脸的方向射过来，黏在我的背上、胳膊上、头发上
并不疼，只是会让我有另一种更难受的感觉
它们会让我发痒
那种让你总想抓挠，却又不知道该挠哪里的感觉
有时候，我会故意在街道中间停下来，突然转身，因为这样，我就能看见一些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的目光。
那些目光里的东西，黑沉沉的，硬邦邦的，比秋千架上生锈的铁链还要冷
它们撞上我的眼睛，然后飞快地滑开，看向旁边的招牌，脚下的石板路，或者突然对同行的人说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然后就是那些声音
“看就是那个”
“离远点”
“真晦气”
“怪物”
怪物
这个词出现的次数，多到我已经能从那含混的咕哝声里准确地把它挑出来，就像从一碗只有豆子的味噌汤里，捞出一颗特别硬的石子。
他们说，我身体里住着一只怪物。
最开始听到的时候，我大概三岁
或者更早
我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我当时愣在原地，低下头，看着脏兮兮的鞋子，然后掀起有些短了的旧t恤下摆，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怪物在哪里？
我很疑惑
于是，在那些人走了之后，我撩起衣服，把脸埋进去，使劲吸鼻子闻
结果除了杯面的酱油汤的味道，我并没有闻到什么别的怪味
不信邪的我跑到河边
我撩起河水，泼在自己脸上、胳膊上，用力搓洗，搓得皮肤都发红了，水里倒影的脸也红了，但倒影眼中的困惑一点也没少
所以
怪物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但那天晚上
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伸出手，在昏暗中看着自己的手
嗯和其他人一样就是小了点
之后，我把手掌轻轻按在胸口，皮肤
我知道那是我的心在跳动
我又把手按在肚子上
空空的肠胃因为饥饿，偶尔会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除了这些呢？
我集中全部精神，从头顶到脚趾，一寸一寸地感觉过去
没有别的
没有多出来一个心跳，没有奇怪的蠕动
什么都没有。
可是
为什么他们都那样说？
为什么他们的眼神那样看我？
为什么我一靠近，人们的笑声就会停止，谈话就会中断，母亲会把蹦跳着向我跑来的孩子一把拽回，紧紧搂住，背过身去？
如果怪物不在我的肚子里，不在我的后背上，哪里都摸不到，感觉不到
那么
他们所说的怪物
是我吗？
是因为我是漩涡鸣人，所以我才是怪物？
想到这，我害怕地蜷缩起来
不…不会的
我不是怪物
我我只是饿了
我只是
一个人住
那天之后，我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别人，观察那些不是怪物的人们。
我看到年轻的妈妈蹲下来，用柔软的手帕轻轻擦掉孩子脸上的泥污，然后在对方的脸上亲一下
我看到卖菜的大叔笑着把一根嫩黄瓜塞给帮忙拎篮子的小女儿
我看到傍晚的街道上，结束工作的大人们牵着孩子的手回家，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的声音很大，很亮，笑声传出去好远
我就那样站在街角的阴影里，看着，听着。
我第一次想
我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去哪里了
之后
我身边的那层毛玻璃似乎更厚了，把所有的色彩和温暖都过滤掉，只剩下些晃动的影子，和与我无关的杂音。
那些大人的目光偶尔还是会扫过来
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看不见我。
好像我站的地方只是一团稍微浓一点的空气，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我也曾试着走过去
但无论我怎么走，他们和我的距离始终隔着那么远
哪怕我有时候能走到他们的身边
那些大人也只是皱起眉头，像遇见什么脏东西一样，装作若无其事的互相打招呼去到别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我太小了吧
我那样想
于是，我尝试去找和我一样小的人
有一次，我看到一群比我稍大一点的男孩在空地上玩忍者游戏，手里拿着木棍当苦无，呼呼喝喝，追来打去。
其中一个“啊呀”一声假装中招倒地，其他人都哈哈大笑。
那笑声真响亮，真开心。
我的脚不知不觉就挪了过去，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
我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干，发出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那个…我…可以一起玩吗？”
笑声停了。
拿木棍的男孩们转过头。
他们的脸在阳光下，我能看得比那些大人清楚一些。
眉毛，眼睛，鼻子，嘴。
可那些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是一种我有点陌生的表情。
没有笑，也没有大人那种黑沉沉的厌恶。
是愣住，然后是警惕，像是突然发现了草丛里钻出来一只从没见过的动物。
其中一个头发刺猬一样竖着的男孩，皱紧了眉头，上下打量我，目光最后停在我的脸上。
他没说话，只是往后退了一小步。
旁边一个胖胖的男孩撇了撇嘴，用木棍戳着地上的土：“谁要跟怪物玩啊。”
“就是！”另一个瘦小的男孩附和，声音尖尖的：“我妈妈说，靠近你会倒霉的！”
“怪物！快走开！”刺猬头男孩好像突然有了勇气，挥了挥手里的木棍，虽然没朝我打来，但那动作里的驱赶意味很明显。
“”
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再说话。
我只是看着他们。
他们互相看了看，交换着眼神，然后那个胖男孩率先转身，嘟囔着：“没意思，不玩了。”
其他几个也跟着他，踢踢踏踏地走开了，去了更远一点的另一片空地。
笑声很快又响了起来，但和我无关了。
空地中央只剩下我，和地上被他们木棍戳出来的乱七八糟的小坑。
我抬手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灰尘进去了，眼睛有点酸涩。
后来我就不怎么试了
因为我遇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我太饿了
商店街拐角那家卖零食的婆婆，每次我攥着钱走过去，想买一包豆皮或者糖果时
她总会恰好转过身去整理货架，或者对着里屋喊一句根本没人应答的话，直到我默默站一会儿，然后离开。
卖面包的大叔，如果我指着橱窗里某个涂着亮晶晶果酱的面包，他会立刻拉下脸，粗声粗气地说：“那个不卖！快走快走，别挡着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