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轿车驶入江州市委大院时，已是下午。阳光斜斜地打在办公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让整栋建筑看起来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压抑的观望气氛。
丁凡一回来，整个大院的神经都绷紧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孤身一人去了省城，见了那位刚刚登顶的王书记。这场召见，将决定江州未来几年的政治风向，也决定了在场所有人的命运。
陈阳几乎是冲出办公楼的，他一路小跑，在丁凡的车刚停稳时就拉开了车门，脸上混杂着激动、焦虑和一整夜没睡好的疲惫。
“书记！您可算回来了！”他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亢奋藏不住，“省委那边……”
“都解决了。”丁凡下了车，将车钥匙抛给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解决了？”陈阳愣了一下，随即狂喜涌上心头。他知道这三个字的分量。这代表着新任省委书记的绝对支持。但他还没来得及抒发自己的激动，丁凡的下一个问题就让他把所有情绪都憋了回去。
“东西呢？”
“啊？哦哦！在您办公室，都快堆成山了！”陈阳连忙跟上丁凡的脚步，一边走一边汇报，“市府办那边送来之后，还派人来问了三趟，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知道您到底要干什么。常务副市长李春平也给我打了电话，问得特别委婉，说是不是市里要搞什么新的经济普查，他担心统计口的人手不够……”
丁凡听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经济普查？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推开市委书记办公室的门，一股纸张和墨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原本宽敞的会客区，此刻被一人多高的文件堆占得满满当当，只留出一条窄窄的过道。这些文件，就是江州市所有部门的行政审批项目资料，是这座城市权力运行的迷宫图纸。
陈阳看着这堆文件，一脸愁容：“书记，这么多东西，咱们怎么看啊？市府办那边还说，这只是一部分，很多涉及内部保密条例的，他们不敢给。还等着咱们下正式的红头文件呢。”
“会有的。”丁凡脱下外套，看都没看那堆文件山，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市委秘书长的分机。
“通知所有市委常委，还有各区区委书记、区长，市政府各部门一把手，一个小时后，到市委一号会议室开会。”
电话那头的秘书长显然被这个命令砸懵了，迟疑道：“丁书记，一个小时？很多人可能都……”
“赶不回来，就地免职。”丁凡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陈阳站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他从未见过丁凡如此强势，这已经不是雷厉风行了，这简直是霸道。
丁凡没有理会陈阳的震惊，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天网恢恢系统】的界面无声展开。他的意识像最高明的扫描仪，掠过眼前这堆庞大的文件山。无数的数据、条款、流程图瞬间被录入、分析、归类。
同时，他将意识沉入那张覆盖整个江州的罪证网络图谱。
他将两个系统并行。
一边是现实中各部门上报的、经过粉饰和隐藏的“权力清单”。
另一边，是系统中由无数罪证构成的、绝对真实的“权力黑幕”。
两相对比，就像在玩一场最高级的“大家来找茬”。
市城建局的报告里，关于“绿化带改造项目”的审批流程，写得天衣无缝，公开透明。但在系统的罪证图谱上，丁凡清晰地看到，局长的小舅子开的苗木公司，是如何通过一次“紧急采购”，拿下了过去三年百分之八十的绿化带项目。
市交通局的报告里，关于“公交线路优化”的决策过程，引用了大量数据，显得无比科学。但在系统中，一条利润丰厚的线路，是如何巧妙地绕了两个弯，只为了经过某个房地产公司新开的楼盘，而这个房地产公司的背后，站着交通局副局长的影子。
丁凡的嘴角，笑意越来越冷。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这些人，亲手把绞索递到他的手上。
一个小时后，市委一号会议室。
巨大的会议室里座无虚席，气氛压抑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所有人都正襟危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迟到的人一个没有，好几个区长甚至是跑步上楼的，衬衫后背都被汗浸湿了一片。
丁凡踩着点，走进会议室。
他身后只跟着陈阳一人，陈阳抱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电脑。
丁凡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在座的，有他的同僚，有他的下属，有老成持重的官场老油条，也有野心勃勃的少壮派。此刻，在丁凡的目光下，他们无一例外，都感到了如山的压力。
“今天请大家来，只说一件事。”丁凡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
他朝陈阳点了点头。
陈阳立刻将笔记本电脑连接到会议室的投影仪上。巨大的幕布亮起，上面只显示着一行加粗的黑体字。
《关于在全市范围内推行“阳光政务”与“权力清单”
看到这行字，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很多人都松了口气，原来是搞这个。这是全国都在提倡的东西，喊了这么多年，无非就是建个网站，搞几个便民窗口，走走形式罢了。
常务副市长李春平清了清嗓子，率先表态：“丁书记高瞻远瞩，推行阳光政务，是顺应时代潮流，提升我市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举措，市政府坚决拥护，全力配合！”
“对，我们区政府也坚决支持！”
“市委的决策英明！”
一时间，会议室里全是表忠心的声音。
丁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直到声音渐渐平息。
他才缓缓开口：“看来，大家对‘阳光政务’和‘权力清单’，都有自己的理解。”
他再次对陈阳示意。
陈阳敲击键盘，幕布上的画面切换。
这一次，出现的是两段话。
第一段，关于“权力清单”。
“要求：全市所有党政机关、事业单位、市属国有企业，必须在七十二小时内，上报本单位持有的一切‘权力’。大到一项数百亿投资项目的审批权，小到社区办公室一枚公章的使用权；上到一把手的决策权，下到一个窗口办事员的‘酌情处理权’。所有权力，必须列表归档，注明权力来源、行使条件、责任人。凡有遗漏、隐瞒不报者，一经查实，单位一把手，就地免职。”
会议室里，瞬间雅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个“七十二小时”和“就地免职”给砸晕了。
酌情处理权？公章使用权？这怎么量化！这怎么上报！这不等于让所有人都把自己的底裤给扒下来吗？
骚动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表忠心，而是压抑不住的惊骇和议论。
丁凡根本不给他们议论的机会，继续说道：“第二。”
幕布切换。
第二段，关于“阳光政务”。
“要求：成立‘江州市行政审批与权力监督大数据中心’，由我亲自担任中心主任。所有部门上报的‘权力清单’，将全部录入该中心数据库。一个月内，建成‘江州政务网’20版。市民凭身份证登录，即可办理所有需要审批的事项，并能实时查看审批流程走到了哪一步、卡在了哪个环节、具体责任人是谁。凡审批时限无故超期、或需要提交清单外证明材料的，市民可一键投诉。投诉直达我本人的办公邮箱。”
轰！
如果说第一条是扒底裤，那这第二条，就是把所有人都架在火上，用放大镜烤。
一键投诉到市委书记的邮箱？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台下，市工商局局长的脸已经白了。市环保局局长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而市城建局那位以“办事拖沓”闻名的局长，端着茶杯的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丁书记！”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起来，是常务副市长李春平，他脸色涨红，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这个……这个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七十二小时，根本不可能完成。而且，把所有权力都上网公开，这……这在全国都没有先例啊！万一出了乱子，这个责任……”
丁凡看着他，眼神平静。
“责任，我来负。”
他从口袋里，缓缓拿出一份折叠好的文件，当着所有人的面，展开。
那鲜红的抬头，那枚刺眼的省委印章，以及王建国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像一颗核弹，在所有常委和局长们的瞳孔中炸开。
“这是王书记亲手签发的授权文件。”丁凡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省委要求，将江州打造成‘全国廉政建设示范区’。省内任何部门，不得无故掣肘。刚才李市长问，全国没有先例？”
丁凡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全场。
“从今天起，江州，就是先例。”
他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拿起一支激光笔，在巨大的江州市地图上，点了一下。
“我的话说完了。”
“现在，请各位回去，准备你们的‘权力清单’吧。”
“七十二小时后，我要看到东西。如果哪个单位交上来的清单，和我手里掌握的不一样……”
丁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我们纪委的同志，就得辛苦一下，上门去帮你们……好好地回忆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