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看着丁凡，像在看一个怪物。
办公室里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省城的轮廓投射进来，车水马龙，繁华喧嚣。可这一切，在此刻王建国的眼中，都失去了色彩。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丁凡那句轻描淡写，却又狂妄到极致的话。
“我准备种的，是仙人掌。”
“谁想伸手来砸，先问问自己的手，疼不疼。”
王建国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先是错愕，然后那错愕迅速转变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最后，他竟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从喉咙里的闷响，变成了胸腔的共鸣，最后化作了响彻整个办公室的、酣畅淋漓的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甚至伸手指着丁凡，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这个小子……”
地毯上，那杯被他碰倒的龙井，茶水已经洇开了一大片，像一幅意韵随心的泼墨画。
丁凡就那么安静地站着，任由他笑。他知道，王建国听懂了。
终于，王建国止住了笑声，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口气里，有卸下重担的释然，有发现新大陆的狂喜，还有一丝对自己先前格局的自嘲。
他没有再去管那杯狼藉的茶水，而是重新走到丁凡面前，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再无半分审视与忌惮，只剩下一种近乎于欣赏艺术品的专注。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王建国喃喃自语，他绕着丁凡走了半圈，像是在端详一尊稀世的国宝，“我之前想让你去省纪委，是把你当成一柄利剑；想推荐你去京城，是把你当成一枚能搅动风云的棋子。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他停在丁凡面前，双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目光灼灼。
“你不是剑，也不是棋子。”王建国一字一句，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丁凡，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王建国在江州省的‘定海神针’！”
定海神针。
这四个字，比之前任何一个官职，都来得更有分量。
它不是一个职位，而是一种地位。一种超然于派系、利益、规则之外的，特殊的存在。
王建国松开手，眼神里闪烁着属于顶级政治家的精光，大脑在飞速运转。
“有你这根针在江州，我这盘棋，就有了主心骨。不管省里刮什么风，京城下什么雨，只要江州这块‘试验田’在，我王建国的位置就稳如泰山。谁想来动我，就得先掂量掂量，会不会被你这根针，扎得满手是血！”
他彻底想通了。
与其把丁凡这尊大神送走，让他去一个自己无法掌控的战场，不如将他牢牢地按在江州。丁凡的“清廉之城”，就是他王建国最耀眼的政绩；丁凡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就是他王建国最强的威慑力。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
丁凡需要王建国为他撑起一片天，抵挡来自更高层面的风雨。
而王建国，则需要丁凡这块“试验田”长出独一无二的果实，作为他未来更进一步的政治资本。
“好，丁凡，你赢了。”王建国坐回自己的大班椅，这一次，他的姿态彻底变了。不再是上级对下级的审判，而是一个合伙人，在商讨未来的蓝图。
“你留在江州。我不仅同意，而且全力支持。”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又缓缓放下，看着丁凡，“但是，光有口头支持不够。你说说，你要种好这块‘仙人掌试验田’，需要什么？”
丁凡知道，真正的授权，现在才开始。
“我需要两样东西。”他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江州市的人事，我需要绝对的主导权。我要用的人，省组织部不能卡；我要动的人，省纪委不能拦。我需要建立一个完全听我指挥，并且绝对干净高效的团队。”
王建国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拍板：“可以。从今天起，江州市副处级以上干部的任免，你直接报给我，常委会上，我来帮你扛。至于那些不干净的，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这份授权，可谓是前所未有。它等于将一个地级市的组织人事权，完全下放给了市委书记个人。
丁凡点了点头，继续说：“第二，我需要政策上的‘特区’待遇。接下来，我会在江州推行一系列前所未有的改革，比如‘阳光政务’、‘权力清单’，这些改革，必然会触动省里某些部门的利益，也可能会与现行的一些规章制度相悖。我需要省委给我一道金牌，让省里任何厅局，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江州的内部改革。”
王建国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你这是要尚方宝剑啊。”他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个口子不好开。但是……为了这块独一无二的试验田，这个先例，我开了！”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一角的保险柜前，输入密码，从里面取出一份空白的红头文件和一支派克金笔。
他回到办公桌前，笔走龙蛇，在文件上写下几行字，然后盖上了自己那枚代表着江州最高权力的印章。
他将文件递给丁凡。
“兹授权江州市委书记丁凡同志，在江州市范围内，试点推行一切有利于廉政建设与行政效率提升之改革。省内各部门应予以全力配合，不得无故掣肘。特此授权。”
落款是王建国的签名，以及那枚鲜红的“中共江州省委”印章。
这已经不是尚方宝剑了。
这是一道圣旨。一道允许丁凡在江州这片封地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圣旨。
“拿着它，”王建国看着丁凡，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既有期待，又有一丝无奈，“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这个新上任的省委书记，别的干不了，主要工作就是给你当防火墙，当后勤大队长。你只管在前面种你的仙人掌，谁敢伸手，我先在省里就把他的胳膊给打断。”
丁凡将文件小心折好，放进内侧口袋。他能感受到那张纸的温度，以及它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他对着王建国，微微欠身：“那就要辛苦王书记了。”
“辛苦是肯定的。”王建国摆了摆手，重新坐下，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疲惫，“我把宝都押在你身上了。丁凡，你可别让我输得连裤子都当掉。”
“您只会赢。”丁凡说。
“但愿吧。”王建国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去吧，整个江州都等着你回去唱大戏呢。我这边，也该头疼怎么跟常委会上那帮老家伙们解释，为什么要把江州变成一个‘法外之地’了。”
丁凡转身，走向门口。
“丁凡。”王建国忽然又叫住了他。
丁凡回头。
王建国看着他，眼神深邃：“记住，你现在是我的‘定海神针’。针，不能断。你，也不能出事。保护好自己。”
丁凡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王建国的秘书正襟危坐，看到丁凡出来，立刻站起身。当他看到王建国竟然亲自将丁凡送到门口，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时，秘书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等待遇，他只在赵宗德接待中央领导时见过。
丁凡走后，王建国回到办公室，看着地毯上那团碍眼的茶渍，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拿起电话，拨给省委办公厅主任：“让保洁来一下。另外，通知所有在家的省委常委，下午三点，召开紧急常委会。议题是……关于支持江州市打造‘全国廉政建设示范区’的若干决定。”
丁凡开着那辆普通的大众车，驶出省委大院。
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照进来，有些刺眼。他抬手遮了一下，将车停在路边。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份王建国亲笔签发的文件，又看了一遍。
“定海神针”。
这个称号，是护身符，也是紧箍咒。它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在江州的一举一动，都将牵动着全省乃至更高层面的目光。
他赢得了王建国的信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权力。
但他也将自己，彻底推到了风暴的中心。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天网恢恢系统】的界面悄然浮现。
那张巨大的罪证网络图谱上，代表着江州市的区域，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一片混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片区域里，亲手画出一片纯粹的、容不得半点灰色的……净土。
他睁开眼，发动了汽车。
车子汇入车流，朝着江州的方向驶去。
他的使命，不再是“清算”，而是“建立”。
建立一个全新的规则。
而建立规则的第一步，就是让旧的规则，无所遁形。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阳发来的信息。
“书记，市府办那边把您之前要的，关于全市所有行政审批项目的资料都送过来了，堆得跟山一样。他们还派人来问，说很多项目涉及保密条例，问您到底要干什么？要不要给他们一个正式的红头文件？”
丁凡看着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回复道：
“告诉他们，红头文件会有的。让他们把心放在肚子里，很快，他们就会知道，我要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