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手机的震动，像一条冰冷的蛇，沿着丁凡的手臂，瞬间钻入了他的心脏。
他低头，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名字。
王建国。
这个在过去几个月里，代表着同盟、希望和阶梯的名字，此刻在他的瞳孔中，却映照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
他脑海中那张恐怖的、由无数罪恶与关系织成的蛛网，还未完全散去。王建国的那个节点，虽然远不如陈国华那般漆黑，更无法与京城方向那个深渊般的墨色光团相提并论，但它也并非纯粹的洁白。几根或明或暗的细线，同样从他的节点延伸出去，连接着一些丁凡不熟悉的名字和企业。
它们或许代表着政治交换，或许是人情往来，或许是别的什么。
在【终极审判】开启之前，丁凡不会在意这些。水至清则无鱼，在浑浊的官场生态中，能做到王建国这样，已经算得上是凤毛麟角。
可现在，丁凡的视角变了。
他不再是一个只能看到水面漂浮物的凡人，他能看清池塘底部的每一寸淤泥，每一条水草的根系。
“书记？您不接吗？”陈阳看着丁凡迟迟没有动作，小声提醒道。
丁凡回过神，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
“喂。”他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
“丁凡同志，是我。”电话那头，王建国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努力压抑，却仍然无法完全掩盖的亢奋，像是在滚水中强行按住的壶盖，蒸汽从缝隙里丝丝地冒着热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您说。”
“中央的任命，下来了。”王建国在那头顿了顿，似乎是在调整自己的呼吸，好让接下来的话显得更加沉稳，更加符合一个新任省委书记的身份，“经中央研究决定，由我，担任江州省委书记。”
尽管早已预料到，但当这句话清晰地从听筒里传来时，陈阳还是激动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无声地挥舞着拳头，脸涨得通红。
丁凡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恭喜王书记。”他说，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电话那头的王建国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份异样的平静，他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志得意满的畅快。
“同喜，同喜嘛！丁凡同志，这次江州能够拨乱反正，正本清源，你功不可没！中央领导对我们省里这次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尤其是快速挖出陈国华这颗毒瘤的行动力，是给予了高度肯定的！”
王建国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他将功劳归于“我们省里”，将丁凡的致命一击，巧妙地包装成了组织行为。这是政治的艺术，也是权力的语言。
丁凡心中没有任何波澜。他知道，从王建国坐上那个位置开始，自己递出去的那把刀，功劳就必然会属于握刀的人。
“这都是王书记您领导有方，省委决策英明。”丁凡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哈哈哈，你啊”王建国对丁凡的“上道”非常满意，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亲近了许多，“这次的风波，总算是过去了。陈国华的案子，由中央专案组接手，已经脱离了省里的范畴，这很好，把我们解放了出来。接下来，江州的工作重心，要转移到稳定发展和恢复干部群众的信心上来。”
丁凡“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丁凡啊，”王建国忽然压低了声音，称呼也从“同志”变成了直呼其名，“我知道，你才是这次行动真正的定海神针。没有你，我走不到今天这一步。这份情，我王建国记在心里。”
这句掏心窝子的话，若是放在三天前，足以让丁凡感到振奋。
但现在，他的耳边回响的，却是那张蛛网上，从王建国节点延伸出去的几条细线。
他记在心里的，是情分，还是那份能随时掀翻牌桌的可怕能力？
丁凡的沉默，让电话那头的王建国也陷入了片刻的安静。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或许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于直白，王建国很快又恢复了省委书记的口吻：“总之，江州的未来，离不开你这样的年轻干将。你为党和人民立下了大功，组织上，是不会忘记的。”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丁凡终于开口。
“好一个‘该做的事’！”王建国赞叹道，似乎在为丁凡的这份宠辱不惊而欣赏，“你好好休息几天，这阵子也辛苦你了。等过两天，省里的人事调整方案定了，我再找你。”
丁凡心中一动。
“王书记，我”
他想说些什么，想婉拒，想表达自己想留在江州的想法。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尤其是在对方刚刚登上权力顶峰的时刻，任何形式的“拒绝”，都可能被解读为“不识抬举”甚至是“疏远”。
“怎么了？有困难？”王建国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迟疑。
“没有。服从组织安排。”丁凡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回答。
“好，那就这么定了。”王建国似乎松了口气，最后又加了一句，语气意味深长，“丁凡，江州的天，晴了。接下来，就看我们怎么在这片晴空下，描绘新的蓝图了。”
电话挂断。
安全屋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陈阳再也憋不住了，他像一头刚从冬眠中醒来的熊，兴奋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书记！省委书记！王书记他他真的成了一号！我们赢了！我们真的赢了！”
他跑到丁凡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您听见没？王书记说不会忘了您！省里的人事调整方案！这这最起码也是个省纪委副书记吧？不，我看常委都有可能！您这下一步，可就是真正的封疆大吏了！”
丁凡看着陈阳那张因为纯粹的喜悦而涨红的脸，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的、对自己和对未来毫不掩饰的崇拜与期待，心中那片因为窥见了太多黑暗而滋生出的冰冷，似乎被这股炙热融化了一角。
是啊，赢了。
从世俗的意义上来说，这的确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他们扳倒了一个省委副书记，扶持自己的盟友登上了权力的顶峰。从此，在江州这片土地上，他们将拥有前所未有的施展空间。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充满了沉甸甸的疲惫和不安。
江州的天，真的晴了吗？
丁凡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再次看到了那张覆盖整个神州的，巨大而恐怖的蛛网。
陈国华的节点，熄灭了。
但那根从赵宗德身上延伸出去的、连接着京城那个恐怖存在的黑色线条，却依旧盘踞在那里，像一条蛰伏的巨蟒，冷冷地注视着江州这片刚刚“放晴”的天空。
他们只是砍掉了一根枝桠，甚至可能只是帮园丁修剪掉了多余的旁逸斜出。
而那棵名为“腐败”的参天大树，它的根，依旧深植于这片土地的最深处，汲取着营养，坚不可摧。
王建国，这位新任的省委书记，他到底是想成为砍树的人，还是想成为另一根更粗壮的枝桠？
丁凡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自嘲。
自己竟然在用揣测凡人的心思，去衡量一个刚刚登上权力之巅的政客。
“书记，您笑什么？”陈阳被他笑得有些发毛。
“没什么，”丁凡收起笑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紧闭的窗户。
一股夹杂着雨后泥土气息的微凉空气涌了进来，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知道，自己的战争，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开始。
不再是为某个人，某个派系而战。
而是为了挑战那张看不见的、笼罩一切的网。
就在这时，刚刚被他放下的加密手机，又轻轻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
依旧是王建国发来的，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明天上午九点，来我办公室。有些事，电话里不方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