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涛挂断电话,感觉手心微微有些发汗。
他放下听筒,环视了一圈自己那间热火朝天的办公室。手下的兵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键盘敲得噼啪作响,讨论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久违的、属于业务攻坚的紧张气息。
这一切,都源于那位新来的、年轻得过分的苏副秘书长。
“都停一下!”王海涛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小刘,”他看向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科员,“你手头的工作先放一放,去一趟档案室。”
被点到名的小刘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站了起来:“处长,有什么吩咐?”
“去查一下,2008年到2010年,关于城东区旧城改造项目的所有卷宗。”王海涛的语气严肃起来,“特别是最终的审计报告,还有所有相关的会议纪要。能找到的,全部复印一份,要快。”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旧城改造项目?那都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怎么突然要查这个?
王海涛没有解释,只是补充了一句:“这是苏秘书长的意思,秦秘书长那边要用。”
“秦秘书长”四个字一出口,所有的议论声都消失了。众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又带着几分敬畏的眼神。原来是更高层面的布局。
“我明白了,处长!我马上去!”小刘不敢怠慢,拿上笔记本就匆匆往外走。
王海涛看着小刘离去的背影,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城东区旧城改造
这个项目,在江州官场,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禁区。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以一位前途光明的市领导落马而告终。那个领导,好像就姓苏。
苏怀正。
王海涛的脑子里,猛然跳出这个名字。
他下意识地看向苏晨办公室的方向,一股寒意从脊背上窜了起来。
新来的苏副秘书长,也姓苏。
这只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位年轻的新领导,从上任的第一天起,他真正的目标,就不是立威,也不是整顿办公室,而是要掀开这桩十几年前的旧案?
王海涛感觉自己仿佛窥探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他立刻打消了继续深想的念头。官场大忌,就是知道得太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折不扣地执行苏晨的指示,把这件事办得滴水不漏。
至于背后的风云,那是神仙打架,他一个凡人,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
“都看什么?手里的活干完了?”王海涛对着手下人吼了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又拉回到眼前的报告上。
办公室里,再次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与此同时,五楼东头的另一间办公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赵海的办公室。
这位办公厅的第一副主任,此刻正阴沉着脸,坐在自己的大班椅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办公桌对面,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综合三处的处长刘明远,另一个是综合四处的处长张爱国。就是上午被苏晨分派了“秋季开学安保”和“农业补贴督查”任务的那两位。
“赵主任,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啊。”刘明远是个急性子,忍不住先开了口,“他给王海涛和李建国送‘胡萝卜’,又是要图纸,又是通数据,把那两人哄得团团转。可到我们这儿,连个电话都没有,就把活儿扔下来,这是什么意思?看人下菜碟?”
张爱国没说话,只是推了推眼镜,脸色同样不好看。他手里的农业补贴督查,涉及难行。
赵海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不是看人下菜碟。”赵海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是在分化我们。”
刘明远和张爱国对视一眼。
“王海涛和李建国那两块骨头最硬,他先集中力气啃下来,杀鸡儆猴。只要那两人服了,我们剩下的,自然就不足为惧。”赵海冷笑一声,“好手段,真是好手段。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咱们这些年玩剩下的,他一个毛头小子,用得比谁都溜。”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让他牵着鼻子走?”刘明远不甘心地问。
“不然呢?”赵海反问,“秦正阳的电话你们也听到了,那是摆明了给他撑腰。现在跟他对着干,就是跟秦秘书长过不去。你们谁有这个胆子?”
刘明远和张爱国都沉默了。
跟市委大秘对着干,他们还没活够。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阵压抑的沉默,只剩下赵海抽烟时发出的嘶嘶声。
就在这时,赵海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神微微一动,对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接起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赵海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
“旧城改造的案子?十几年前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足以让对面的刘明远和张爱国听得清清楚楚。
“好,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有什么动静,随时向我汇报。”
挂断电话,赵海将手机重重地放在桌上,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
“怎么了,赵主任?”刘明远小心翼翼地问。
赵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里的烟蒂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动手了。”赵海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让王海涛去档案室,调阅当年城东区旧城改造项目的所有卷宗。”
刘明远和张爱国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作为在市委办公厅待了多年的老人,他们当然知道那个案子意味着什么。
“他他真是为了苏怀正来的?”张爱国结结巴巴地问。
“十有八九。”赵海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条盯住猎物的毒蛇,“我之前就觉得奇怪,江州这么多位置,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年轻人,怎么会一步登天,直接空降到办公厅主持工作。现在看来,这背后,恐怕水深得很。”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他想查旧案,翻天。我们就偏不让他如愿。”赵海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你们两个,现在就回去,把他交代的活儿,给我干得漂漂亮亮的,让他挑不出一点毛病。”
“啊?”刘明远和张爱国都懵了,“赵主任,我们”
“听我说完!”赵海打断他们,“他不是喜欢当好人,喜欢给大家扫清障碍吗?那你们就给他找点障碍!”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
“刘明远,你那个安保预案,不是需要和市公安局协调吗?你就跟苏晨汇报,说公安局那边有难度,分管治安的副局长架子大,不好说话,看他怎么办。”
“张爱国,你的农业补贴,不是卡在财政局吗?你就说财政局那边哭穷,预算批不下来,把皮球踢给他。”
赵海看着两人,一字一顿地说:“他不是能耐吗?不是有‘天庭热线’吗?那就让他去打电话,让他去协调。他协调的部门越多,得罪的人就越多。他以为自己在铺路,实际上,走的每一步,都是在给自己埋雷。”
刘明远和张爱国听得目瞪口呆,随即,眼中都亮了起来。
高!实在是高!
这一招叫“捧杀”,也叫“借刀杀人”。
你苏晨不是能干吗?行,我们不拦着你,我们还给你鼓掌,给你加油。把所有最难啃的骨头、最得罪人的活儿,全都堆到你面前。
你办成了,功劳是我们大家集体的;你办砸了,或者在过程中得罪了哪个实权部门的大佬,那对不起,责任你自己扛。
“赵主任,我明白了!”刘明远兴奋地一拍大腿,“我这就回去‘研究’一下,怎么把这个‘难题’汇报得更真实一点。”
“我也明白了。”张爱国也露出了笑容,“财政局那帮人,本来就个个都是铁公鸡,这理由,现成得很。”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赵海脸上的冷笑更深了。
苏晨
你以为你抓住了王海涛和李建国,就能撬动整个办公厅?
太天真了。
你想查旧案,可以。
我倒要看看,你自己的屁股,到底有多干净。
赵海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纪委老周吗?我,赵海。”
“帮我个忙,查一个人。”
“市委办公厅,苏晨。”
赵海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眼神幽深。
“对,把他从小到大的所有档案,都给我调出来。”
“他所有的社会关系,家庭背景,特别是经济状况我要最详细的资料。”
“你查你的旧案。”
“我,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