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的忙音,在空旷明亮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晨拿着手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好,将新换的滴水观音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叶片上的水珠折射着细碎的光,整个房间都透着一股新生般的洁净与通透。
可刚才那个电话,像一滴浓墨,突兀地滴进了这杯清水里,瞬间晕开了一片无法忽视的阴霾。
他没有立刻放下手机,也没有回拨。只是静静地听着那规律的忙音,直到手机屏幕自动暗了下去。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惊惶,甚至连一丝波澜都看不出来。
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叮!检测到超远距离、高强度负面言灵:灭运咒缚!”
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骤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警示意味。
“言灵解析:目标试图通过揭示‘苏怀正’事件的冰山一角,向您施加‘宿命’的心理暗示,引发您的恐惧与退缩,从而在您的气运核心种下‘衰败’的种子。”
“警告:此咒缚与您身上的‘父辈因果’深度绑定,无法直接反转或嫁接!请宿主谨慎应对!”
无法反转或嫁接。
苏晨的眼睑,轻轻垂下。
这是系统第一次,给出这样的警告。
这意味着,对方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目前能够应对的“术”的范畴。这不是一次简单的甩锅,也不是一次临时的诅咒。
这是一道来自过去的、根植于他命运深处的枷锁。对方只是用一个电话,将这道枷锁的存在,血淋淋地展示给了他看。
“火山”
苏晨将手机轻轻放在崭新的办公桌上,动作平稳,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他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市委大院里穿行的人与车。
他知道,那个嘶哑的声音没有说谎。
江州,就是一座火山。一座看似平静,地底却岩浆翻滚的火山。
而父亲当年的“落马”,很可能就是因为他无意中走到了火山口,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然后被一股力量,毫不留情地推了下去。
现在,这股力量,找上他了。
为什么是现在?
苏晨的脑子,在飞速运转。
因为他不再是史志办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愣头青。他成了市委办公厅主持工作的副秘书长,成了秦正阳的“刀”,成了打破江州官场沉闷暮气的“新气象”。
他今天上午打的那些电话,撬动的那些部门,就像是在火山的岩壁上,敲下了一块石头。
石头很小,但足以惊动巢穴里的某些东西。
所以,警告来了。
他们怕了。
想到这里,苏晨的心,反而彻底静了下来。
恐惧,源于未知。而这个电话,恰恰为他拨开了一丝未知的迷雾。它证明了三件事:
一,父亲的案子,果然另有隐情,背后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二,这个集团的能量极大,并且至今仍在江州官场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三,他们很警惕,也非常忌惮有人重新触碰那段往事。
“别再查了”
苏晨的嘴角,逸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笑。
如果他今天真的被这个电话吓住,真的退缩了,那道“灭运咒缚”恐怕会立刻生效,在他心中种下名为“恐惧”的种子,从此官路气运,再无寸进。
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
威胁,对某些人是恫吓,但对他苏晨而言,是最好的磨刀石。
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后,拉开椅子坐下。
新的座椅很舒适,视野也很好,能看到办公室门口的动静。
他没有去看那些文件,而是拿起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缓缓写下了几个字。
“火山之上”。
然后,他开始在
市规划局、城管局、住建委、统计局
王海涛、李建国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单位,在他眼中都变得不再普通。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工作对象,而成了一张巨大蛛网上的节点。
谁,是这张网的一部分?
谁,又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那个电话,看似将他推到了悬崖边,实际上,也给了他一个筛选和甄别的机会。
他需要力量,需要盟友,需要将办公厅这个“中枢”彻底打造成属于自己的坚固堡垒。
而王海涛和李建国,就是他埋下的第一批种子。
胡萝卜已经给了,大棒也递到了他们手上。现在,是时候看看,他们会用这根大棒,去敲打谁了。
苏晨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综合一处,王海涛”这几个字上。
王海涛,业务骨干,性情急躁,有能力,有怨气,但本质上是个想做事的人。这样的人,一旦被点燃,就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而且,综合一处对口的市政建设领域,是十几年前江州城市大开发的重点。父亲当年主管的工作,也与此多有交集。
苏晨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拨通了综合一处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立刻被接起,传来一个充满干劲的声音。
“您好,综合一处!”
“我,苏晨。”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王海涛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响了起来,热情得像是换了个人。
“苏秘书长!您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苏晨的语气很平和,“方案做得怎么样了?”
“报告秘书长!我们正在全力攻坚!您给的那些资料太及时了,简直是雪中送炭!我跟他们说了,今天晚上不拿出个让您满意的初稿,谁也别想回家!”王海涛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被压抑许久后终于得以释放的兴奋。
苏晨笑了笑,他能想象到,此刻综合一处的办公室里,一定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别搞得太晚,注意身体。”他口头上关心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像是随口一提,“对了,王处长,想麻烦你个事。”
“您说!只要我们能办到的,绝不含糊!”王海涛拍着胸脯保证。
“也不是什么大事。”苏晨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我最近在整理一些旧的资料,发现市委这边关于2008年到2010年期间,城东区旧城改造项目的档案有些缺失。那段时间,好像是综合一处的前身,综合科负责跟进的吧?”
电话那头的王海涛,明显愣了一下。
2008年到2010年?那都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位新领导,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好像好像是。”王海涛的语气有些不确定,“时间太久了,那时候我还在
“没关系。”苏晨的声音依旧平静,“你现在是处长,查档案总比我方便。我想知道,当时那个项目的最终审计报告,还有所有相关会议的纪要,能不能找到。”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自己的动机。
“秦秘书长之前提过,要对市里的一些历史遗留项目做个梳理,看看有没有值得借鉴的经验和教训。我先提前做点功课。”
他再一次,把秦正阳的名字,恰到好处地搬了出来。
王海涛心头一凛。
原来是秦大秘的意思。
这就说得通了。新官上任,想找些由头做出点成绩,拿过去的旧项目开刀,既安全,又容易出彩。
他立刻说道:“我明白了,苏秘书长!这个您放心,档案室那边我熟。我马上安排人去查,保证把所有能找到的资料,都给您整理出来!”
“不用太着急,别影响了你们现在的工作。”苏晨客气道,“有眉目了,随时告诉我。”
“好,好!我一准给您办妥!”
挂断电话,苏晨脸上的温和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看着笔记本上“城东区旧城改造”这几个字,眼神变得锐利。
父亲当年倒台的直接原因,就是被举报在这个项目上,收受了巨额贿赂。
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切的开始。
他不知道,王海涛去查这份旧档案,会惊动谁。
但他知道,他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对着那座黑暗的“火山”,敲下了回应的第一锤。
你威胁我,我当你是磨刀石。
你想让我停下,我偏要,在你最害怕的地方,点上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