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阳的电话，像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余波在市委办公厅这栋大楼里，久久未散。
综合一处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像是梅雨季节的旧棉被，湿冷，沉重。
处长王海涛，就是刚才在苏晨办公室里，第一个开口说自己部门忙不过来的那位，此刻正铁青着脸，将那份关于“全国卫生文明城市”复审的材料，重重地摔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啪”的一声，惊得旁边正在倒水的年轻科员手一抖，热水溅了出来。
“处长”科员小声喊了一句。
“欺人太甚！”王海涛一屁股坐进椅子里，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带，感觉像是有一根绳索勒住了脖子，喘不过气。
“一个二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刚来第一天，就敢这么给我们下套！还搬出秦秘书长来压我们，他以为他是谁？”王海涛压低了声音，但怒火却在每个字里燃烧。
办公室里另外几位副处长和核心科员，都围了过来，个个面色凝重。
“老王，消消气。”一位副处长递过来一支烟，“这小子，确实邪门。一套一套的，话说的滴水不漏，咱们想发作都找不到由头。”
“邪门？我看他是早就把咱们算计进去了！”王海涛接过烟，却没有点，只是在手指间烦躁地捻着，“这份城东区的材料，就是个天坑！前任林老板在的时候，就为了这个复审，跟市规划局、城管局那边掰了多少次手腕？人家就是不配合！现在倒好，姓林的进去了，烂摊子直接扣我们头上了！”
他说着，指了指那份材料：“今天下班前要初步方案？我拿什么给他方案？规划局那边的核心区域规划图，我们要了三个月了，人家连个电子扫描件都懒得给。没有图，我们做的方案都是闭门造车，交上去就是个笑话！”
众人一阵沉默。
这确实是死结。市委办公室虽然号称“中枢”，但对平级的其他局委办，并没有直接的命令权。更多时候靠的是领导的面子和私下的关系。林正刚的“大秘”在时，尚且要不到东西，现在换了个二十五岁的、毫无根基的苏晨，人家规划局凭什么给你面子？
“我看，他就是故意把这块硬骨头扔给我们，就等着我们办砸了，好拿我们开刀，杀鸡儆猴！”王海涛越想越气，把手里的烟都给捏断了。
办公室里，一股代表着“怨气”与“焦躁”的黑色气流，愈发浓郁。
而在风暴中心的五楼东头，苏晨的办公室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并没有像王海涛等人想象的那样，坐在大班椅上喝茶看报，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赵海和四位处长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把行政科的孙淼又叫了进来。
“孙科长，麻烦你帮我找一份市直各单位的内部通讯录，要最新的，越详细越好。”苏晨的语气很客气。
“好的，苏秘书长，我马上去。”孙淼虽然心里犯嘀咕，但行动上不敢有丝毫怠慢。新领导这第一把火，已经烧得赵主任都灰头土脸，他一个小小的副科长，哪敢触霉头。
很快，一份详尽的通讯录送了过来。
接下来的一幕，让偶尔进来送文件、续水的孙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新上任的、主持工作的苏副秘书长，没有坐在那张威严的办公桌后，而是搬了张椅子，就坐在旁边的茶几边。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拿着笔，面前摊着一个笔记本，竟然真的像个初入职场的实习生一样，开始一个一个地打电话。
“您好，请问是市规划局办公室吗？哦，我是市委办的苏晨对，新来的是这样，我想咨询一下关于城东区创建卫生文明城市复审的规划材料问题”
电话那头的语气，显然并不怎么热情，说了几句官话，便以“领导在开会”为由，想挂电话。
“麻烦您跟领导转达一下。”苏晨的声音依旧不急不躁，温和有礼，“秦秘书长对这个复审工作很重视，要求我们办公室尽快拿出协调方案。如果规划局这边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并向秦秘书长汇报，请他来协调解决。”
他没有提高音量，也没有任何威胁的字眼，只是平铺直叙地，把“秦秘书长”这个名字，轻轻地放了上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过了五秒钟，对方的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哎呀，是苏秘书长啊，您看我这您稍等，我马上向我们局长汇报！这个材料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就是前段时间系统升级，一直没来得及送过去。您放心，半小时内，保证发到您的邮箱！”
孙淼站在门口，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一个电话，就解决了综合一处跑了三个月都没解决的问题。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您好，城管局指挥中心吗？我是市委办苏晨”
“住建委质监站？您好，我是苏晨”
整个上午，苏晨的办公室，电话声就没停过。他就像一个耐心的接线员，把城东区那份“天坑”材料里涉及到的所有部门，都挨个打了一遍电话。
他的说辞，大同小异。先自报家门，姿态放低，然后不经意间，点出“秦秘书长很重视”，最后再客气地表示“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一套流程下来，那些原本在各个部门之间传来传去、被当成皮球踢了几个月的难题，竟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被逐个击破。
消息，像长了腿一样，在办公厅大楼里不胫而走。
“听说了吗？新来的苏秘书长，在办公室里打了一上午电话！”
“可不是嘛，跟个话务员似的，也不知道在忙活啥。”
“年轻人，没经验，估计是想自己先把情况摸一遍吧？瞎忙活。”
底下的科员们议论纷纷，大多觉得这位新领导做事没有章法，抓不住重点。一个主持工作的副秘书长，竟然亲自下场干这些跑腿协调的活儿，简直是自降身份。
只有少数几个心思活络的人，从这些传闻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下午两点。
综合一处的办公室里，依旧愁云惨淡。王海涛抽了半包烟，骂了半天娘，桌上的那份材料却一个字都没动。
就在他准备破罐子破摔，随便写几句应付了事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苏晨那张年轻而阳光的脸，出现在门口，脸上还带着歉意的微笑。
“王处长，没打扰你们工作吧？”
王海涛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来了”，这是来催命了。他硬邦邦地站起身：“苏秘书长，有事？”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紧张地看着门口。
苏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u盘，径直走到王海涛的办公桌前。
“看大家一脸严肃，是不是遇到难题了？”苏晨笑着问。
王海涛没好气地想，明知故问。但他嘴上却说：“是有点小问题，我们正在研究。”
“是不是缺了规划局那张图？”苏晨一语道破。
王海涛的瞳孔，猛地一缩。
不等他回答，苏晨已经将手里的u盘，插进了王海涛面前的电脑。他操作鼠标，点开了一个文件。
瞬间，一张色彩鲜明、标注详尽、精度极高的高清电子地图，铺满了整个电脑屏幕。
正是城东区的核心区域详细规划图！上面不仅有最新的建筑标注，甚至连地下管网的走向，都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王海涛和围过来的几个副处长，全都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看到了什么神迹。
这张图这张他们想尽办法、求爷爷告奶奶都求不来的图，就这么出现了？
“我上午闲着没事，给大家跑了跑腿，跟规划局那边要了一下。”苏晨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我下楼买了瓶水”。
“这个u盘里，不光有这张图。还有城管局关于违章建筑的最新巡查数据、住建委对老旧小区改造的资金预算草案基本上，这份材料里能用到的，我都帮大家要过来了。”
苏晨拍了拍王海涛的肩膀，笑容真诚：“王处长，你是专家，具体方案还得你们来拿。我呢，就负责给大家扫清障碍，做好后勤。这胡萝卜加大棒，才是好搭档嘛。我负责给胡萝卜，大棒就得靠你们自己挥舞起来了。”
说完，他便转身，潇洒地离开了办公室。
整个综合一处，鸦雀无声。
王海涛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看着屏幕上那张宝贵的规划图，又抬头看了看苏晨离去的方向，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但又好像是被人从冰水里捞了出来，浑身都暖洋洋的。
怨气？愤怒？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情绪都显得那么可笑。
人家根本不是在给他们下套，也不是在逼他们。人家是在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拒绝的方式，推着他们往前走。
你觉得路不好走？我来给你铺平。
你觉得有石头挡路？我来给你搬开。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迈开腿，往前跑。
王海涛的脑海里，回荡着苏晨最后那句话——“我负责给胡萝卜，大棒就得靠你们自己挥舞起来了。”
他忽然明白了。
这位年轻的领导，给他的，不仅仅是一堆资料。
他给的，是一把真正的“尚方宝剑”。
王海涛猛地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一种被压抑了许久的、属于业务骨干的火焰。
“都愣着干什么！”他对着手下人吼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图来了！数据也来了！今天晚上，都别走了！加班！必须拿出一份让所有人都闭嘴的方案来！”
在他的气运视野里，苏晨看到，王海涛头顶那团浓郁的黑色怨气，正在迅速消散。一缕璀璨的、代表着“归心”与“敬服”的金色气运，袅袅升起，坚定地汇入自己头顶那道越发凝实的气运光柱之中。
苏晨嘴角微扬，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隔壁综合二处的办公室。
他知道，李处长那份关于“优化营商环境”的报告，卡在统计局的数据上了。
是时候，去送第二根“胡萝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