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阳那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通过免提电话，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办公室。
赵海和四位处长的后背，几乎是同时一僵。
他们都是在官场里浸淫多年的老人精，哪能听不出秦正阳这声笑里包含的深意？
那不是对一个普通下属的满意，而是一种带着赞许和默契的认可。
这说明，新来的苏副秘书长，和市委大秘秦正阳之间，关系远比他们想象的要紧密得多。
苏晨对着电话，依旧是那副恭敬谦逊的口吻：“主要还是赵主任和各位处长领导有方，我这个新人就是跟着学习。”
他把“领导有方”四个字，说得格外清晰。
电话那头的秦正阳，显然很满意苏晨的应对，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学习是对的，但也要大胆开展工作。办公室的工作，就是要讲究效率。我看，你们这个‘现场办公会’的模式就很好嘛，值得推广。积压的工作，就是要快刀斩乱麻，不能拖。”
“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放手去做，市委支持你。”
说完，电话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响，像一记记重锤，敲在赵海等人的心上。
秦正阳这通电话，时机抓得太准了。
它就像一盏大功率的聚光灯，瞬间照亮了这间办公室里原本模糊不清的权力格局。
苏晨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帮扶”的年轻人，而是手握尚方宝剑，被市委最高层直接支持的“钦差”。
而他们，刚刚还想给这位“钦差”一个下马威，结果被人家一个电话，当场将军。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
赵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端起茶杯想喝口水，却发现手有些不听使唤。
四位处长手里捧着那些刚刚还觉得烫手的文件，现在却感觉它们重若千斤。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工作，而是秦正…市委秘书长亲自“认证”过的“限时任务”。
苏晨的目光，慢悠悠地从几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赵海身上，笑容依旧是那么纯良无害。
“赵主任，您看，秦秘书长都发话了，让我们快刀斩乱麻。这些工作，就得辛苦您和几位处长多费心了。”
赵海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
之前送来这些文件，是想把苏晨埋进“文山会海”里。
现在，苏晨自己从山里跳了出来，反手一推，把他们几个人给埋了进去。
而且，秦正阳的电话，相当于给这座文件山又加了一道封条，上面写着“市委督办，限期完成”。
“好。”赵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既然秘书长有指示，那我们一定抓紧落实。王处长，你们几个，把文件带回处里，立刻组织人手研究，今天下班前，必须拿出初步方案。”
他把“初步方案”四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给自己找回一点场子。
“是，赵主任。”
四位处长如蒙大赦，纷纷起身，抱着各自的文件，逃也似的离开了苏晨的办公室。
他们一秒钟都不想再待在这个气场诡异的地方。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苏晨和赵海两个人。
气氛，比刚才更加凝滞。
苏晨没有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赵海，等待着他的下文。
赵海深深地看了苏晨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恼火，有不甘，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判断错了。
这根本不是一只误入狼群的绵羊，而是一头懂得伪装成绵羊的猛虎。
他那些在官场上无往不利的手段，在这头猛虎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苏秘书长。”赵海终于开口，他收起了所有前辈的架子，语气生硬却又带着几分不得不低头的服从，“以后，工作上有什么指示，你直接安排。”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苏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疾不徐。
“赵主任，请留步。”
赵海的身体一顿，停在原地，却没有回头。
苏晨缓步走到他的身后，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赵海的耳朵里。
“赵主任，办公室的工作，千头万绪，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以后，还得请您多帮我分担。”
赵海的心里一沉，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又想玩什么花样。
只听苏晨继续说道：“刚才秦秘书长也说了，江州需要新气象。我看，咱们办公室的新气象，就从办公环境开始吧。”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随意起来，像是在闲聊。
“我这间办公室，太大了，也太沉闷了。我想换一套办公桌椅，再把这盆半死不活的发财树换掉。还有，以后办公室的文件流转，能不能提提速？有些文件，在路上耽搁的时间，比办理的时间还长。这些琐事，就麻烦赵主任您来牵头，帮我落实一下，怎么样？”
赵海慢慢地转过身，看着苏晨。
他看到苏晨的脸上，挂着真诚的微笑，眼神清澈，仿佛刚才那番话，真的只是一个新人对办公环境的普通要求。
但赵海听懂了。
换桌子，换的不是桌子，是前任留下的权力符号。
换花，换的不是花，是这间办公室压抑沉闷的暮气。
而最后那句关于文件流转的话，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是在敲打他，警告他，不要再玩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
赵海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好。”
苏晨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那就辛苦赵主任了。”
他上前一步，亲热地拍了拍赵海的肩膀，像是在安抚一个闹别扭的老大哥。
在他的气运视野里，赵海头顶那股代表着“敌意”的暗红色气运，虽然依旧浓郁，但剧烈的翻腾却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制后的、不甘的灰色。
苏晨知道，他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算是烧成了。
它没有烧得火光冲天，却用温和而不可抗拒的方式，烧掉了对手的气焰，也烧出了自己的威信。
赵海走出办公室后，苏晨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敛去。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伸出手，在那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立威，只是第一步。
他要的，不是一个死气沉沉、人人自危的办公室。
他要的是一个高效、清明，能真正为市委决策提供强大支持的核心中枢。
他要将这个曾经被林正刚腐朽气运笼罩的地方，彻底扭转过来，让它成为整个江州官场气运流转的、新的发动机。
而这，需要他一步一步，去收服人心。
苏晨的目光，落在了刚刚被四位处长带走的文件上，嘴角又重新勾起了一抹弧度。
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四个人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一颗名为“敬畏”的种子。
接下来，他需要给这颗种子，浇浇水，施施肥了。